第214章 夜话(2/2)
“道歉有用吗?”钱来娣终于站起来,声音陡然提高,“王兴,你一句道歉,就能把那些年对闺女的伤害抹平吗?王丽到现在都不怎么回家,为什么?王美二十七八了才敢谈婚论嫁,为什么?因为她们心里有疙瘩!因为她们知道,在她们爹心里,儿子比她们重要!”
“我没有……”王兴的声音弱了下去。
“你有!”钱来娣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不是痛哭,而是无声地往下淌,“这几个月你是改了,对闺女好了,对儿子也不那么偏心了。可我问你,如果现在王勇说他想考大学需要钱,而王美或者王丽也需要钱,你会先紧着谁?”
王兴哑口无言。
“你还会先紧着儿子。”钱来娣替他回答了,“骨子里的东西,改不了。就像我爸,临死前把家里最后一点钱留给我弟弟,说‘闺女是外人’。王兴,你和我爸,没什么两样。”
这话太重了,王兴踉跄着后退一步,扶住葡萄架。
“我累了。”钱来娣擦掉眼泪,又恢复了那种平静,“结婚三十年,跟你吵过多少次?为你偏心儿子的事,我跟你闹过多少回?每次你都认错,每次你都改,可每次遇到事,你还是老样子。王兴,我的心早凉了。凉透了。”
她转身往屋里走,走到门口时停下来,背对着王兴:“等王勇的通知书下来,咱俩就去办手续。这个家,你要留就留,我带着王美搬出去住。王丽早就独立了,王勇也大了,咱们没什么牵挂了。”
“娣子……”王兴的声音哽咽了,“三十年的夫妻,你就这么狠心?”
钱来娣没回头:“不是我狠心,是你太伤人心了。三十年了,我给过你多少次机会?这次,没有了。”
她推门进了屋,轻轻关上房门。那声轻响,在王兴听来,却像惊雷。
院子里只剩下王兴一个人。月光冷冷地照着,葡萄叶的影子在地上摇曳。他慢慢地蹲下来,抱着头,肩膀开始颤抖。
屋里的灯亮着,窗上映出钱来娣忙碌的身影——她在收拾厨房,动作一如既往地麻利。好像刚才那场撕心裂肺的谈话,从来没有发生过。
王勇的房门悄悄开了一条缝。少年站在门后,脸色苍白。他听到了所有的话。
那些他隐隐约约知道、却不愿深想的事,此刻赤裸裸地摊开在面前。原来姐姐们为他牺牲了这么多,原来母亲心里藏着这么多苦。
他轻轻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到地上,把脸埋进膝盖里。
而巷子另一头,蔡家小院里,气氛却完全不同。
安邦今天难得不值班,晚饭后就和蔡金妮一起,陪蔡大发夫妇说话。蔡大发的腿好得差不多了,能自己慢慢走动,心情也好。
“安邦啊,”许三妹笑眯眯地递过来一个橘子,“你跟金妮的事,是不是该定个日子了?眼看着就九月了。”
安邦接过橘子,看了一眼蔡金妮:“我听金妮的。”
蔡金妮正在削苹果,闻言脸一红:“妈,您急什么。”
“能不急吗?”许三妹拍了下大腿,“王美都订婚了,年底就结婚。你也二十五了,安邦也二十八了,该办事了。”
蔡大发也点头:“是啊。我看,国庆节就不错,日子好,天气也好。”
安邦看向蔡金妮,眼神温和:“国庆节,行吗?”
蔡金妮手里的苹果皮断了,掉在地上。她弯腰捡起来,声音很轻:“……行。”
“那就这么定了!”许三妹高兴得拍手,“明天我就去翻黄历,看具体哪天好。对了,安邦,你家里那边……”
“我奶奶和伯父伯母早就盼着了。”安邦笑着说,“我奶说,到时候他们从桐城县过来,在家里住几天。”
“好好好!”蔡大发笑得合不拢嘴。
院子里欢声笑语,透过院墙飘出去。隔壁孟行舟正在院子里洗衣服,听见笑声,抬起头看了一眼。少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低下头,更用力地搓洗着手里的衣服。
林新华坐在老屋门口,看着孙子林杨和林桦在院子里玩跳房子。闻一清端了药出来:“爸,该吃药了。”
林新华接过药碗,慢慢喝着。他的目光落在巷子深处,那里,王家的灯还亮着。
这个夜晚,桐花巷家家户户都有自己的悲欢。有人心如死灰,决定结束三十年的婚姻;有人满怀期待,筹备着新的开始;有人守在病榻前,等待最后的时刻;也有人,在黑暗中捏紧了那个决定命运的纸包。
孟行舟洗完衣服,把水倒掉。他抬头看了看天,月亮很圆,星星很亮。明天,李定豪他们要跟李柄荣上山。他答应了一起去。
少年甩甩手上的水,转身进屋。煤油灯的光很微弱,但足够照亮他眼前的路。
而此刻,医院太平间外的长椅上,刘峥终于站起来。他摸了摸口袋,纸包还在。
他走到医院门口的公用电话亭,拨了一个号码。电话接通后,他说:“好哥们,麻烦帮我查一下,纺织厂的蔡金妮,九月一号复工后,上什么班。”
挂掉电话,他站在夜色里,看着桐花巷的方向。
快了。他对自己说。
什么都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