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我错了吗……(2/2)
谷中虽然弥漫着阴寒与负面的能量气息,但一切却显得井井有条,异常整洁,甚至可以说是…戒备森严的秩序井然。
他看到一个年轻的巫族男子,小心翼翼地用一只紫黑色的蜈蚣状蛊虫,钻入一处石缝,片刻后,那蛊虫叼着几缕正在蠕动消散的黑色秽气爬了出来,被男子用一个玉瓶收起。
他看到那些看似可怕的阴尸傀儡,正在不知疲倦地加固着一处被腐蚀的谷地围墙,它们动作僵硬,效率却极高。
他们似乎在用着这些被外界视为邪恶、黑暗的手段,却实实在在地做着……清理污染、加固防御、维护秩序的事情?
最让他意外且困惑的是,除了最初本能的戒备和对他这个外来者的好奇之外,他从这些人身上,几乎没有感受到预料中的、针对他个人的明显恶意或残忍。
他们看他的眼神,更像是在审视一件突然出现的、用途不明的危险物品,带着警惕和探究,而非杀戮的欲望。似乎真的只是按照命令,在治疗和监视他这个意外的伤患。
第三天,在自身混沌之气那变态的恢复力和避世派那些虽诡异却高效的伤药共同作用下,他的伤势已然好了大半,已经可以较为自如地行动。
午后,他正小心翼翼地在一处允许活动的崖壁下踱步,试图将观察到的碎片信息拼凑起来,理清这巨大的矛盾,却隐约听到一阵极其压抑的、仿佛怕惊扰到什么似的哭泣声。
他循着声音,小心地绕过几块巨石,只见一位避世派的老妇人正独自蹲在一处偏僻的石壁凹洞前。
凹洞里,简陋地供奉着几个用黑色石头粗糙雕刻而成的牌位,上面刻着古老的巫文名字。
老妇人头发灰白,身形佝偻,正用一种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哽咽地诉说着什么,干枯的手指一遍遍抚摸着那些牌位,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她周身缠绕着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与绝望,但那悲伤中,却奇异地没有多少怨恨的情绪,只有无尽的思念和疲惫。
鸩不知何时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欧阳墨殇身后不远处,看着那位老妇人,他脸上那惯有的尖刻和嘲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黯然和与他年龄不符的沉重。
“那是麻婆婆。”鸩的声音低沉沙哑,几乎耳语,“她的儿子,还有两个孙子,上个朔月之夜,死在了一次‘深渊净化’行动里。连尸骨都没能找回来,只能用衣冠和生前物品立个牌位。”
“深渊…净化行动?”欧阳墨殇下意识地重复了这个充满不祥意味的词。
鸩转过头,看向欧阳墨殇,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那里面有痛苦,有愤怒,还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不然呢?你以为我们天生就喜欢待在这种暗无天日、阴冷潮湿的鬼地方,整天和这些毒虫尸骸为伍吗?”他语气中带着浓烈的嘲弄,却不知是针对欧阳墨殇,是针对命运,还是针对那些无法理解他们的人。
“灵山的根基正在被腐蚀!‘蚀渊’的裂缝虽然在上古被封印,但无时无刻不在向外渗透着最污秽、最恶毒的能量!它们污染土地,扭曲生灵,滋生怪物!祖灵之树的力量在日渐枯萎,根本无力净化所有!”鸩的情绪有些激动起来,声音却压得更低,仿佛怕惊动什么。
“是谁在阻止这片土地彻底沦为死地?是那些号称‘亲近自然’、‘守护生命’的‘复苏派’(他提到黎他们时,语气充满不屑)吗?他们只会躲在祖灵之树最后的光辉里,唱着古老的歌谣,眼睁睁看着污染扩散!他们拒绝承认现实!拒绝使用任何他们认为‘不洁’、‘黑暗’的手段!哪怕那些手段是唯一能起效的!”
他猛地指向谷地中那些忙碌的景象,指向那些毒虫和傀儡:“我们炼制阴尸傀儡,是因为活人踏入重度污染区很快就会发疯异化!让死去的战士继续战斗,是让他们死得其所!我们饲养这些毒蛊,是因为只有它们才能以污秽为食,勉强吞噬、转化那些能量!我们进行的每一个仪式,每一次‘净化行动’,都不是为了什么狗屁力量,是为了将渗漏的污秽重新逼回封印之后,加固那该死的、快要崩溃的古老封印!每一次行动,都有人回不来!麻婆婆的家人,还有很多人,都是这么死的!我们才是用着黑暗的手段,去做那一点点微末的光明之事的人!”
就在这时,那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沉重疲惫感的声音响起:“鸩,你的话太多了。”
欧阳墨殇抬头,看到大长老幽骸不知何时如同融入阴影般出现在附近。
他依旧穿着那身深紫色的长老袍,面容清癯,眼神深邃如同古井,但此刻,在如此近的距离下,欧阳墨殇能清晰地看到他眉宇间积压的沉重负担和几乎化为实质的疲惫。
他身上散发出的能量波动阴冷而强大,却异常凝实、稳固,隐隐与整个“守静谷”的防御法阵、甚至与脚下的大地深处某种令人心悸的存在相连,仿佛在竭力镇压着什么。
幽骸的目光先是落在麻婆婆身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然后才转向欧阳墨殇,缓缓道:“小友,你现在看到的、听到的,或许才是这片土地正在发生的、残酷真相的冰山一角。”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重量:“黎,以及她所代表的‘复苏派’,他们并非邪恶。他们继承了十巫中‘木’、‘黎’、‘彭’、‘巫’、‘姑’五位巫祖的传承,坚信自然之力,崇尚与万物共生,认为祖灵之树的力量终将净化一切污秽。他们的心,向往光明。”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沉重,“但有时候,过于纯粹的光明,无法照亮最深沉的黑暗,甚至无法看清黑暗的本质。”
幽骸的目光扫过整个谷地,扫过那些面色苍白却眼神坚定的族人,扫过那些诡异的毒虫和傀儡:“而我们这一派,继承了另外五位巫祖——‘肜’、‘冥’、‘尸’、‘蛊’、‘幽’的传承。我们选择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直视黑暗,拥抱污秽,以毒攻毒,以邪制邪。我们主动吸纳、转化那些渗透出来的蚀渊能量,甚至不惜让自身被污染、被世人误解,只为了能更有效地加固封印,延缓那最终末日到来的脚步。我们认为,这才是巫族真正的职责所在,哪怕代价是永世背负骂名,沉沦于黑暗之中。”
他的目光再次回到欧阳墨殇身上,锐利如刀:“你身上,有黎亲手赐予的生命印记,还有木青那孩子牺牲自我留下的气息……他们指引你去破坏的‘埋骨地’的塔,对吗?”
欧阳墨殇心中巨震,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一个可怕的、令人窒息的猜想在他脑海中疯狂滋生。
幽骸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中充满了无尽的无奈和悲凉:“那座塔,并非什么‘污秽晶塔’。它叫‘汲秽塔’,是我们耗费巨大代价建立的关键节点,它的作用是主动汲取、汇聚从‘埋骨地’下方裂缝中不断溢散出的蚀渊污秽,将其强行拘束在一处,要么缓慢转化,要么集中封印。你破坏了它……”
他停顿了一下,眼中痛色更浓,“导致那片区域积存的大量污秽瞬间失去控制,猛烈爆发扩散……我们不得不抽调大量人手前去紧急处理,这才让黎他们有机可乘,在‘泣魂林’制造了更大的混乱。孩子,你可知,你无意中……可能帮了倒忙,加速了危机的到来。”
轰!
幽骸的话语,如同九天惊雷,重重劈在欧阳墨殇的心神之上!
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身体微微摇晃,几乎站立不稳。脑海中疯狂回闪着摧毁那塔时的情景:喷涌而出的、精纯至极的、令人作呕的黑暗邪能……如果那不是被制造出来的能量,而是被汇聚起来、尚未不及转化或封印的……蚀渊污秽本身……
那他的行动……木青的牺牲……黎的决绝……难道全都……
“黎他们……是被利用了?”欧阳墨殇的声音干涩无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砾中挤出来,“被谁?”
幽骸的目光骤然变得无比锐利,仿佛穿透了石室的阻隔,望向了谷地之外,望向了灵山深处,甚至更遥远的、不可知的黑暗。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凝重:“一个更古老、更狡猾、一直潜伏在蚀渊阴影深处,试图彻底撕开裂缝,降临世间的存在。它扭曲真相,蛊惑人心,甚至可能……侵蚀了复苏派中的某些高层。它让黎他们坚信我们才是背叛者,是腐蚀的源头,而破坏我们的设施是在‘拯救’灵山。甚至羽皇的态度暧昧,万灵殿的插手……背后可能都若隐若现地有着它的影子。我们称之为——‘蚀心魔念’。”
真相竟如此颠覆!如此残酷!
欧阳墨殇只觉得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从脊椎骨一路窜上天灵盖,四肢百骸都仿佛被冻结。他一直以来的认知,他所坚信的正义,在这一刻被砸得粉碎。
他一直视为邪恶源泉的避世派,反而是默默背负一切、沉沦黑暗的守护者?而看似光明正义的复苏派,却可能成了被无形魔念利用、自毁长城的刀?
幽骸看着他震惊失措、脸色惨白的模样,眼神复杂无比,那里面有审视,有一丝微不可察的同情,但更多的是一种沉重的、仿佛看到命运轨迹般的无奈。
“你身上的力量很奇特,”幽骸缓缓道,“驳杂不堪,充满矛盾,却又蕴含着难以想象的生机与韧性,恢复力极强,甚至能模拟演化各种气息……或许,木青那孩子的预感没错,你真的是一个我们无法预料的变数。”
他走上前,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欧阳墨殇的肩膀。那手掌冰凉如玉,却沉重得仿佛压着整座灵山的重量。
“好好养伤吧,孩子。彻底恢复之前,不要多想,也不要轻举妄动。”幽骸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缓和,“灵山如今的局面,需要的或许不再是固执的对抗与毁灭。等你准备好了,或许……我们可以真正地谈一谈。”
说完,幽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黑袍如同融入阴影般,悄无声息地离去。
留下欧阳墨殇独自站在原地,置身于这充满诡异声响和气息的“守静谷”中,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冰冷和混乱包围了自己。
如果……如果幽骸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那他之前的所作所为,他沾沾自喜的成功破坏,岂不是成了助纣为虐?成了那所谓的“蚀心魔念”的帮凶?
巨大的负罪感和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再次茫然地环顾四周。那些看似阴森恐怖的巫蛊之术,那些面色苍白冰冷的避世派族人,此刻在他眼中,仿佛被赋予了完全不同的意义。
那不再是邪恶的象征,而是一种悲壮的、无奈的、与魔鬼做交易以换取时间的……残酷坚守。
然而,万象真瞳那看破虚妄的本质,让他保持住了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警惕。
幽骸灵魂最深处,那一丝若有若无、与这悲壮氛围并不完全协调的晦暗与冰冷,虽然被巨大的疲惫和坚定重重掩盖,但确实存在。
这一切,究竟是鲜血淋漓的真相,还是一个为他量身打造、更为精巧、更为致命的陷阱?
他需要证据,需要了解更多,需要冷静下来,从头梳理。
他看着那些默默忙碌、伤痕累累的避世派族人,看着远处依旧在低声啜泣的麻婆婆,心中第一次对“正邪”产生了巨大的迷茫,以及……一份沉甸甸的、压得他喘不过气的负罪感。
他摧毁的,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