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山海静憩,心棠之问(2/2)

在那里,烛龙那横亘如山岭、鳞甲森然的庞大龙躯依旧静静盘踞着,如同一条沉眠的山脉,陷入了无法被打扰的深沉寂灭,气息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仿佛随时会彻底融入这片混沌。

而在另一侧,一头通体雪白、形似狮而独角、浑身散发着睿智、祥和与通晓万物气息的神兽——白泽(白璃),正静静趴伏着。

她并非如同烛龙般沉睡,而是处于一种更深层次的、被迫的沉寂修复状态。

就在不久前,为了窥探欧阳墨殇那被重重迷雾与巨大因果所笼罩的命运轨迹,她强行催动本源神通,遭到了极其可怕的反噬,神魂受创极重,灵智蒙尘,至今昏迷未醒。

她周身萦绕着淡淡的、如同月光般的乳白色光华,正极其缓慢地汲取着《山海录》世界的混沌之气与世界树洒落的神辉,艰难地修复着自身几乎崩毁的本源。

这份沉重,如同无形的枷锁,时刻提醒着欧阳墨殇前路的险峻与他肩上背负的责任。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鲜艳小红裙、看起来约莫豆蔻年华的小女孩,揉着惺忪的睡眼,小脸上还带着枕席的压痕,摇摇晃晃地从世界树那需要数人合抱的粗壮树干后走了出来。

她长得玉雪可爱,粉雕玉琢,任谁见了都要心生怜爱。但那双本该璀璨明亮的大眼睛,此刻却缺乏焦距,带着孩童般的纯净与一丝挥之不去的、如同迷途羔羊般的迷茫,她的神魂波动微弱而不稳,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正是神魂遭受重创、心智永远停留在受损那一刻的相柳——柳心棠。

“主上……”心棠软软地、带着浓重鼻音和刚睡醒的慵懒唤了一声,迷迷糊糊地循着那源自灵魂本能的感应,踉踉跄跄地走到欧阳墨殇身边,甚至没有注意脚下,险些被一根突起的树根绊倒。欧阳墨殇下意识伸手扶住她。

小女孩便像只终于找到了巢穴的雏鸟,毫不设防地、全心全意地钻进他怀里,寻了个最舒适的姿势,把小脸紧紧贴在他的胸膛上,用力呼吸着那能让她感到绝对安全的气息,仿佛只有这里才能驱散她神魂深处那无尽的寒意与无所依凭的不安。

欧阳墨殇心中一软,放下所有纷杂的思绪,轻柔地环抱住她娇小柔软的身躯,一手有节奏地、极尽温柔地抚摸着她那头略显凌乱的柔软发丝。

柳心棠的神魂残缺是旧疾,如同一个无法愈合的伤口,而白泽为了他遭受的重创是新伤,鲜血淋漓。这两者,都如同最锋利的冰锥,深深刺在他的心头,寒意彻骨。

心棠在他温暖而安稳的怀抱里蹭了蹭,发出小猫般满足的咕噜声,安静了片刻,仿佛又要睡去。

然而,忽然间,她抬起头,用那双纯净得不含任何杂质,却又因残缺而显得格外直白、通透,仿佛能映照出事物最本质模样的大眼睛望着欧阳墨殇,小声地、带着一种源自本能的困惑,喃喃问道:

“主上……我们是不是,丢了一个很重要的伙伴呀?感觉……心里面,有一个地方,总是空落落的,凉凉的……”

此言一出,仿佛一道无声却威力巨大的涟漪,骤然在这片祥和的世界荡开。

在空中翩然舞动、演绎火焰艺术的青灼身形猛地一滞,周身的青炎出现了刹那不受控制的摇曳与紊乱,险些灼烧到近处的虚空。

她迅速收敛所有火焰,落在一旁较低的世界树枝桠上,清越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震颤响起:“心棠此言……非同小可。细细感应吾等与主上之间的本源契约网络,冥冥之中,确有一道……与主上羁绊极深、其古老程度甚至可能超越我等、曾与我等命运轨迹紧密交织的气息,其存在感……如今却遥远而极度模糊,如同隔着一层无法穿透、坚不可摧的混沌之壁,但其本质……崇高、熟悉,带着山岳般的厚重与……无尽的悲凉。”

正在草地上追逐自己分身、玩得不亦乐乎的云芷也猛地停下了所有动作,仿佛被无形的线拽住。

她小巧玲珑的鼻子轻轻抽动,耳朵警惕地竖立起来,似乎在努力捕捉着那虚无缥缈的感应。“嗯嗯!云芷也感觉到了!有一种……很淡很淡,几乎要闻不到,但是……非常好闻,非常安心的味道,好像很久很久以前,经常能闻到……可是,可是现在感觉它被关在一个好黑好冷,没有光的地方,动也不能动……好可怜,好难过……就和云芷当初一样。”

她的意念传递过来,带着浓得化不开的难过与心疼,甚至带上了一丝哭腔。

空中的循光和梦影缓缓降落,轻盈地落在欧阳墨殇面前。循光轻蹙秀眉,恬静的脸上浮现出担忧,柔声道:“我们亦有微弱的共鸣,那份联系……坚韧却又脆弱,仿佛随时会断裂。其指向……似乎与主上此刻身处的外界之地,那被烟雨笼罩的村落中心,隐隐相关?”

东方熙瑶掌心中那团凝练的太阳真火核心悄然湮灭,仿佛被主人的心绪所影响。

她豁然起身,金色的眼眸不再专注于控制力量,而是锐利如剑地看向欧阳墨殇,那目光仿佛要穿透虚妄,直视真相,带着毫不掩饰的急切与询问:“主上,可是……找到了祂的线索?”

她下意识地用了她们记忆中对那位伙伴的古老称谓,尽管她们如今皆已明了,那位伙伴的本质,或许与她们一样,早已超越了简单的性别界定,但那最初的印象依旧深刻。

欧阳墨殇看着伙伴们眼中流露出的那份源自灵魂深处的关切、因未知而产生的疑惑,以及那一丝被心棠的话语勾起的、古老契约共鸣所带来的悸动与不安,他沉默了片刻,如同磐石。

他并未开放《山海录》对外界的感知权限,她们无法主动探测,如同被蒙上眼睛的神明。但那份源于灵魂最本源的联系,以及心棠那纯粹到能直接触及世界真实规则的感知,终究是无法被完全隔绝的。

他轻轻颔首,目光变得无比幽深,仿佛穿透了《山海录》的无形壁垒,再次落回了外界那被无边烟雨笼罩的忘尘村,精准地“看”向了村子中心,那尊在雨中默然矗立、背生双眼、诡谲而神秘的猼訑石兽。石兽背上那双黑色晶石瞳孔,仿佛也正隔着无尽虚空,与他对视。

“嗯,”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混合了确认、沉重、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惜,“或许……我们已经非常非常接近了。祂,或者说是‘她’,就在外面,在这个村子最中心的地方。只是……”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语,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它现在的状态,超乎了我们所有人,甚至可能超乎了它自身曾经的想象。”

他没有详述“石兽”那令人不安的具体形态,也没有提及那奇异的生命律动,但那凝重的语气、眼神中一闪而过的痛色,已让众女清晰地明白,事情绝非简单的重逢,前方等待他们的,可能是一个残酷而难以接受的真相。

柳心棠似懂非懂,她无法理解那些复杂的因果与状态,只是更紧地抓住了欧阳墨殇胸前的衣襟,仰着那张纯真无邪的小脸,眼中带着一丝懵懂的期盼与祈求,小声地、执着地追问:“那……主上能把‘她’带回来吗?就像……就像你把我们一个个找到,带回家一样……我们,我们大家是不是就完整了?这里,”

她用小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周围所有的伙伴,“这里就不会再空荡荡,凉飕飕的了,对吗?”

小女孩天真而直接的问题,却像一记裹挟着万钧之力的重锤,毫无花巧地敲击在欧阳墨殇和每一位灵兽的心上,让她们的灵魂都为之震颤。

带回来?

如何带回?

以何种方式?

那尊被村民奉若神明、严密守护,内部传来奇异生命律动却又冰冷如万古玄冰的猼訑石像,究竟还是不是他们记忆中,那位曾与主上并肩作战、笑傲苍穹的伙伴?

若是,祂又究竟经历了怎样难以想象的巨变与劫难,才会沦落至如今这般非生非死、如同被永恒禁锢的状态?

那神秘组织不惜代价寻找的所谓“钥匙”,又与祂此刻的形态有何关联?这一切,是阴谋,是诅咒,还是……某种不得已的牺牲?

欧阳墨殇没有立刻回答心棠那充满期盼的问题,也无法给出任何承诺。

他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那株神辉漫天、却似乎也承载了无尽秘密的世界树,投向树下暂时安然休憩或潜心修炼的伙伴们,最后,目光沉重地掠过幽暗深处昏迷不醒的白泽,落回怀中这具依赖着他、神魂残缺的娇小身躯上。

责任如山,前路如渊。

他心神微动,那道连接《山海录》与外界的大门无声无息地关闭。众女的身影、世界树的神辉、混沌的气息……如同退潮般迅速远去、模糊,最终消散于无形。

下一刻,欧阳墨殇的意识已然回归本体。

木屋中,油灯如豆,光线昏黄。窗外,依旧是那无边无际的、仿佛要持续到世界尽头的烟雨朦胧,沙沙的雨声充斥着耳膜,带着一种永恒的、冰冷的湿意。

他静静地坐在榻上,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仿佛从未离开。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先前短暂的宁静与温暖已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比窗外夜色更深沉的凝重,以及在那凝重之下,缓缓燃起的、不容动摇的决意。

他望着窗外那一片混沌的雨幕,目光仿佛要穿透这厚重的帘幕,再次锁定那尊沉默的石兽。

猼訑……

忘尘村……

还有那不知隐藏在何处的“钥匙”……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缠绕于此。这迷局,他必须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