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关内暗流涌动,古道白雪初临(2/2)

他死死盯着洛宁那张看似温和无害、实则深不见底的脸,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呼吸声在寂静的议事厅内清晰可闻。

半晌,他才从几乎咬碎的牙关中,一字一顿地挤出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血沫:“好!好!好!洛宁!老子就守!给!你!看!tnnd!我们走!”

最后三个字是冲着他带来的几名亲卫吼的。说完,他不再看洛宁一眼,猛地转身,厚重的战靴裹挟着怒火,咚咚咚地踩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每一步都仿佛要将地砖踏裂,带着一阵寒风,头也不回地冲出了议事厅。

看着洛尘那怒气冲天、几乎要爆炸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洛宁眼中那最后一抹伪装出的温和,如同阳光下的残雪,瞬间消融殆尽,只剩下深潭般的冰冷与精确如棋手般的算计。

他缓缓踱步到雕花的窗棂前,负手而立,望着窗外阴沉沉、仿佛随时会压下来的天空,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属于洛尘麾下“烈风军”营区特有的、带着桀骜不驯气息的操练喧哗声。

轻轻摩挲着右手拇指上一枚看似朴素无华、却内蕴灵光的墨玉扳指,神识沉入识海深处。那里,一道蕴含着云雷之威、仿佛能翻江倒海的古老意识——【蟠龙】,似乎被外界的暗流所触动,微微波动了一下

“我的好五弟啊……” 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复杂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兄弟之情,只有棋手审视棋子的淡漠与算计,“你的‘血性’,可千万别让为兄……失望才好。”

……

接下来的几日,北寒关内的气氛,并未因洛宁的“放权”而缓和,反而愈发微妙、紧绷,如同不断拧紧的发条。

洛尘果然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西门的防务中。他增派了双倍的岗哨和巡逻队,甚至亲自披甲持刃,日夜在城头巡视,吃住几乎都在城楼之上。

关外,蛮族那些轻骑兵的辱骂挑衅非但没有停止,反而变本加厉,污言秽语层出不穷,极尽羞辱之能事,甚至开始编造各种荒诞不堪、侮辱洛尘个人及其麾下“烈风军”的粗鄙段子,用生硬的洛语反复叫骂。

“洛尘小儿,听闻你母妃出身低贱,是给你父皇洗脚才得了宠幸!”

“烈风军?一群没吃饱饭的痨病鬼罢了,爷爷们一口唾沫就能淹死你们!”

“缩在城里当乌龟,不如把你老婆闺女送出来,给爷爷们暖暖被窝!哈哈!”

这些恶毒的声音顺着寒风,清晰地飘上城头,钻进每一个守城士兵的耳朵里。

洛尘气得目眦欲裂,几次三番“噌”地拔出腰间的佩刀,雪亮的刀锋指向关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想要下令打开城门,冲杀出去。

“将军!不可啊!大皇子有令,不得出关!” 身旁的副将、参军们总是吓得魂飞魄散,死死抱住他的胳膊,或跪地苦劝。

“tmd!放开老子!老子要宰了那群杂碎!”

“将军!小不忍则乱大谋!蛮族巴不得我们出去野战啊!那是他们的圈套!”

“圈套!圈套!老子知道是圈套!可老子咽不下这口气!啊——!”

他愤怒的咆哮声时常响彻西门城楼,却又在一次次的强行忍耐中,化作更深的憋屈与狂躁。

他识海中的山膏之力,随着他情绪的剧烈起伏而愈发活跃,那股【秽言火瘴】甚至开始无形中影响周围士兵,使得西门守军的情绪也普遍变得急躁易怒,与友军发生口角的频率明显增加。

与此同时,一些如同毒蔓般的流言,开始在关内各个角落,尤其是在“烈风军”和原本北寒关守军之间,悄无声息地滋生、蔓延。这些流言来源模糊,却传播迅速,真真假假,难以分辨。

“听说了吗?大皇子觉得五殿下太过莽撞,不堪大用,已经暗中八百里加急,上书朝廷,弹劾五殿下,请求陛下临阵换将呢!”

“岂止是弹劾!我还听说,大皇子认为咱们‘烈风军’军纪败坏,是关内最大的不稳定因素,打算等打退了蛮子,就找个由头,把咱们彻底拆散,分编到其他各营去,老兵遣散,新兵充边!”

“真的假的?这……这不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吗?”

“谁知道呢……上面那些大人物斗法,咱们这些当兵吃粮的,还不是说弃就弃了……”

这些流言蜚语,如同带着倒刺的鞭子,不断抽打着“烈风军”将士本就因困守而烦躁的神经。

洛尘麾下那些对他忠心耿耿、同样脾气火爆的将领,闻之更是义愤填膺,对洛宁的不满与敌意与日俱增。

而原本一些中立的、属于北寒关原本体系的军官和士兵,也开始人心浮动,暗自观察着风向,生怕被卷入两位皇子的争斗漩涡,成了无辜的牺牲品。

洛尘本人,虽然打心眼里不信洛宁敢在战事紧张之时,直接动手拆解他经营多年的“烈风军”根本,但麾下军心因此等谣言而浮动,士气受到严重影响,却是不争的事实。

这让他更加焦头烂额,对洛宁那种“笑面虎”式的做派,怨气与警惕性都攀升到了。

反观洛宁,则始终稳坐钓鱼台。他每日里依旧按部就班地处理军务,批阅文书,巡视关防,召集幕僚推演战局。

对于关内流传的那些于他不利,或看似中立的谣言,他既不公开辟谣,也不出面否认,态度暧昧,令人捉摸不透。

偶尔,他还会在公开场合,特意嘉奖一些“烈风军”中表现“遵纪守法”、“顾全大局”的基层军官,赏赐些酒肉银钱,更是让洛尘及其心腹觉得他是在处心积虑地分化、拉拢,挖“烈风军”的墙角。

这一日,午后,雪暂歇,天色依旧阴沉。洛宁正在书房内,对着一幅巨大的北境及周边地域的军事舆图凝神思索,手指在上面缓缓移动,推演着蛮族可能的进军路线与己方的应对策略。

一名穿着普通亲兵服饰、面容平凡无奇的心腹悄然无声地走入,躬身在他耳边低语了数句。

洛宁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舆图上一个名为“黑风隘”的险要之处,仿佛在评估其战略价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随即吩咐道:“知道了。不必打草惊蛇,继续盯着,摸清他们传递消息的渠道和接头人。另外……”

他顿了顿,指尖在黑风隘上轻轻一点,“让我们的人,也适时地……再加点料进去。就说,五皇子因不满军令束缚,深感屈才,已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之意,甚至暗中与某些边镇将领有所联络。”

那心腹闻言,心中猛地一凛,头皮有些发麻。这后加的流言,已近乎于暗示洛尘有拥兵自重、图谋不轨之心,其恶毒程度远超之前!他不敢多问,连忙将头埋得更低,恭声应道:“是,殿下!属下明白!”

……

就在北寒关内,两位皇子各怀鬼胎,互相倾轧,权谋的暗流汹涌澎湃,几乎要将这座雄关从内部撕裂之际。

流云古道的出口处,寒风卷着细碎如盐的雪沫,发出呜呜的尖啸,无情地扑打在人的脸上、身上,带来一种仿佛能冻结血液的刺骨凉意。

欧阳墨殇一行人,历经数日跋涉,终于走出了这条蜿蜒曲折、隐藏于崇山峻岭之间的古老路径。

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不再是被群山束缚的狭窄视野,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辽阔、荒凉、一望无际的灰褐色平原,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

而在那天地相接的模糊之处,一座巍峨、雄伟、如同沉睡的黑色巨兽般的庞大阴影,巍然矗立,那便是北境屏障——北寒关。

只是距离尚远,在弥漫的寒雾与飞雪中,关墙的细节模糊不清,唯有那磅礴的轮廓,带给人心灵沉重的压迫感。

而天空中,不知从何时开始,已悄然飘起了雪花。

起初,只是零星几点,如同迷路的、纯洁无瑕的精灵,在空中漫无目的地打着旋儿,悄无声息地落下,触地即融,了无痕迹。

但很快,仿佛积蓄已久,雪势骤然变大,变得密集。

纷纷扬扬,漫天飞舞,不再是零星的精灵,而是如同被撕裂的、无尽的云絮,又似无数仓皇失措的玉色蝴蝶,从低沉得仿佛触手可及的灰蒙蒙天幕中,无声地、却又铺天盖地地倾泻而下。

视野迅速变得模糊、混沌,远处的山峦、荒原,以及那座雄关的轮廓,都渐渐被笼罩在一片无边无际、旋转飞舞的纯白之中。

脚下的土地,那裸露的岩石和枯萎的草根,几乎是在眨眼之间,便被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却异常执拗的银白。

欧阳墨殇停下脚步,微微仰起头,任由那些冰凉的雪花落在他的眉梢、脸颊。

他伸出略显苍白却稳定的手,一片格外完整的、呈现完美六角棱形的雪花,悠悠然地飘落在他微温的掌心,带来一丝瞬间的、极致的冰凉,旋即融化,只留下一滴微小的、晶莹的水珠,仿佛一颗凝固的泪。

他抬起头,望向这突如其来、却又仿佛冥冥中早已注定的天地之变,感受着空气中那愈发凛冽、几乎要将灵魂都冻结的寒意,轻轻呵出一口长长的、乳白色的雾气,那雾气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扩散、消散。

“北境的天气……变得好快。”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几乎刚一出口,便被更加猛烈呼啸的风雪声所吞没、掩盖。

身后的玉琳琅,拢了拢身上那件由光华自然凝结而成、飘逸如仙的衣裙,裙袂在风雪中微微拂动,她那双纯净的琥珀色眼眸,带着几分新奇与探究,静静地打量着这个瞬间被银装素裹、仿佛连时间都被冻结的陌生世界。

一旁的循光与梦影,则不约而同地微微蹙起了秀眉,她们一个亲近水流,一个化身流风,对于这种极致、干燥的严寒,似乎从本能上并不特别喜欢,周身隐隐有灵光流转,抵御着酷寒的侵袭。

雪,越下越紧,越下越猛。

仿佛一位冷酷无情的画家,正挥舞着巨大的画笔,用最纯粹的白色颜料,肆意地涂抹着天地间的一切。

想要将这世间所有的污秽、纷争、阴谋与杀戮,都暂时性地、彻底地掩埋在这片浩瀚无垠的、令人窒息的纯净之下。

然而,站在风雪中的每一个人,心中都清晰地知道,这看似能够掩盖一切的寂静雪幕之后。

北寒关内那暗流汹涌的权力博弈,关外蛮族磨刀霍霍的嗜血杀机,以及那冥冥中牵引着命运丝线的巨大漩涡。

非但不会因这场大雪而平息,反而只会在这片纯白的掩盖下,更加汹涌,更加酷烈,更加……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