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 九月惊雷(1/2)

九月初三,邯郸城外三十里。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坡上坡下已站满了人。不是农夫,不是商旅,而是一个个顶盔贯甲的士兵。他们没有打旗号,但队列严整,鸦雀无声,只闻甲叶碰撞的轻微声响,和偶尔战马的响鼻。朝阳初升,将兵刃映出一片寒光。

坡顶临时搭起一座木台,台上站着三人。

正中是赵王司马伦,一身玄色王袍,头戴九旒冕冠,虽年过半百,却腰背挺直,面色凝重。他左手边是幽州刺史杨馥(虚构),这位封疆大吏今日未着官服,而是一身戎装,手按佩剑,眼神闪烁不定。右手边,便是文鸯。

文鸯恢复了戎装,铁甲在晨光下泛着暗红——那是多年征战浸透的血色,洗不掉了。他没戴头盔,长发束起,露出棱角分明的脸。他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但水面下是汹涌的暗流。

台下,五千赵兵、一万幽州军、八百文鸯亲军,加上陆续赶来的各地豪强部曲,总兵力已近三万。这还不算那些还在路上、或尚在观望的。

司马伦向前一步,扫视全军。良久,他从怀中取出一卷黄帛,展开,朗声诵读:

“晋室不幸,奸佞窃权。皇后贾氏,本出寒微,蒙先帝恩宠,得配东宫。然其性本凶悍,素无妇德,自恃椒房,干预朝政。罢忠良而用宵小,杀老臣而宠阉竖;加赋税以充私库,克军饷以肥中饱;纵容外戚,残害宗室;秽乱宫闱,人神共愤!”

声音在晨风中传得很远,坡上坡下,一片死寂。

“今陛下蒙尘,困于深宫;忠臣泣血,死于非命。邺城内外,道路以目;河北州郡,民不聊生。此诚晋室存亡之秋,忠良赴义之日也!”

司马伦顿了顿,提高声音:

“孤,赵王司马伦,宣皇帝第九子,奉先帝遗命,持虎符,举义兵,清君侧!凡我晋室臣民,当共赴大义,诛贾氏,正朝纲,还政于陛下,解民于倒悬!”

话音落,他从文鸯手中接过半枚青铜虎符,高高举起。朝阳照在虎符上,那只青铜铸造的猛虎,仿佛活了过来,仰天长啸。

台下,杨馥第一个拔剑高呼:“清君侧!”

“清君侧!”幽州军随之呐喊。

接着是赵兵,是文鸯的旧部,是各地豪强的部曲。三万人齐声怒吼,声震四野,惊起林中飞鸟,扑棱棱冲向天际。

文鸯看着这一幕,心中无喜无悲。他想起一个月前,在深处那座破败军寨里,司马伦对他说的那些话。那时他以为,清君侧是为了救晋室,是为了给河北百姓争一条生路。

可现在,站在这高台上,看着台下这些或狂热、或麻木、或算计的面孔,他忽然不确定了。

这些人里,有多少是真为了大义?有多少是为了搏一场富贵?又有多少,只是被裹挟着,不得不来?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箭已离弦,没有回头路了。

司马伦转向他,眼神示意。文鸯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他没有说话,只是拔出了腰间的长刀——那柄陪他征战半生的环首刀,刀身已布满细密的缺口,但刃口依旧锋利。

他举剑向天。

台下瞬间安静,所有人都看着他。这位曾经的大将军,晋室最后的战神,他的一个动作,比千言万语更有分量。

“某,文鸯。”他的声音不高,但中气十足,每个字都清清楚楚传到台下,“受先帝托付,领虎符,统兵马。今日在此,与诸君盟誓:此行,唯清君侧,唯救陛下,唯安百姓。若有异心——”

他刀锋一转,削下自己一缕头发,掷于地上:“当如此发!”

这是最重的誓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削发如断首。

台下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狂热的呐喊:“愿随大将军!清君侧!清君侧!”

声浪如潮。

司马伦看着文鸯,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很快被满意取代。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文鸯的威信,加上他的名分,才是这杆大旗能立起来的关键。

“传檄天下!”司马伦挥袖,“三军开拔,目标——邺城!”

同日,邺城,凤仪宫。

贾南风刚起床,正对镜梳妆。宫女小心翼翼为她簪上一支金步摇,动作轻得几乎不敢呼吸——这几日皇后脾气愈发暴躁,已有三个宫女因为小事被杖毙。

镜中的女人,依旧眉眼凌厉,但眼下有了浓重的乌青,那是连续失眠的结果。她盯着镜中的自己,忽然问:“董猛,昨日各地奏报,可有异常?”

侍立一旁的黄门令董猛连忙躬身:“回娘娘,一切如常。冀州几个闹事的郡县已平定,杀了八百多人,余者都老实了。并州胡渊送来奏章,说已整训兵马,随时听候调遣。幽州杨馥那边……尚无消息,许是路途遥远。”

“杨馥……”贾南风眯起眼,“这个老狐狸,上次让他送粮草,推三阻四。等过了这阵,本宫再收拾他。”

正说着,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慌乱的禀报:“皇后!不好了!邯郸……邯郸传来急报!”

一个宦官连滚爬爬冲进来,手中高举一份沾满尘土的帛书。

贾南风霍然起身,金步摇晃得叮当作响:“说!”

“赵王司马伦……反了!”宦官声音发抖,“他在邯郸起兵,打出‘清君侧、靖国难’的旗号,说娘娘……说娘娘祸乱朝纲,要……要清君侧!”

贾南风脸色瞬间惨白,又瞬间涨红。她一把夺过帛书,展开——确实是赵王府的印信,檄文内容比她想象的更恶毒,几乎把她骂成了妲己、褒姒。

“好……好个司马伦!”她咬牙切齿,“本宫早该杀了他!”

“还……还有……”宦官颤声道,“幽州刺史杨馥,也起兵响应了!还有文鸯……文鸯也在军中,他……他拿出了先帝的虎符!”

“文鸯?!”贾南风尖叫,手中的帛书被她撕得粉碎。

她胸脯剧烈起伏,眼中几乎喷出火来。虎符……先帝的虎符!司马炎竟然私下给了文鸯这个!难怪文鸯有恃无恐!

“郭彰呢?郭彰在哪?!”她厉声问。

“郭将军已在殿外候旨。”

“让他滚进来!”

镇北将军郭彰——这个接替文鸯统领北军的人,此刻战战兢兢入殿,跪地不敢抬头。此人真本事有限。让他管管后勤、欺压百姓还行,真要带兵打仗,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郭彰!”贾南风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本宫给你五万北军,命你即刻出征,剿灭司马伦叛军!提司马伦、文鸯、杨馥的人头来见!”

郭彰冷汗直流:“皇后,五万北军……怕是不够。叛军号称十万,就算虚张声势,至少也有三四万。而且文鸯在军中,此人勇冠三军,北军将士多是他的旧部,万一临阵倒戈……”

“那就杀!”贾南风一脚踹在他肩上,“凡有异动者,格杀勿论!你是主将,连这个胆子都没有吗?还是说……你也要反?”

郭彰吓得连连磕头:“末将不敢!末将这就去!这就去!”

“滚!”

郭彰连滚爬爬退出大殿。贾南风余怒未消,又砸了一地瓷器。碎片溅得到处都是,宫女宦官跪了一地,瑟瑟发抖。

良久,她喘着粗气,坐到榻上,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董猛。”

“奴婢在。”

“传旨:即日起,邺城戒严,许进不许出。凡有议论叛乱者,杀!凡有与叛军暗通者,灭族!再传令各州郡,凡有响应叛军者,九族尽诛!”

“是……”

董猛心中一寒,但不敢违逆:“奴婢明白。”

贾南风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下。空荡的大殿里,只剩她一人。

她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那个披头散发、状若疯狂的女人,忽然笑了,笑得凄厉:“司马伦……文鸯……杨馥……好啊,都来了。那就来吧,看看谁笑到最后!”

她抓起妆台上的一支金簪,狠狠扎进镜中自己的影像。镜面碎裂,裂痕如蛛网,将她的脸分割成无数扭曲的碎片。

九月十五,巨鹿郡,南栾城外。

文鸯站在一处高坡上,望着远方地平线扬起的烟尘。那是郭彰的平叛大军,五万北军,正缓缓逼近。

司马伦和杨馥在他身侧。三人身后,是三万联军,已在此等候三日。

“斥候回报,郭彰分三路而来。”文鸯指着地图,“中路两万,由其亲自率领;左路一万五千,由偏将张方统领;右路一万五千,是胡骑,统领是鲜卑人段务勿尘。三路相距三十里,成犄角之势。”

杨馥皱眉:“这个郭彰,倒也不是完全不懂兵法。三路并进,互相呼应,我军若攻一路,另两路可迅速支援。”

司马伦冷笑:“可惜,兵是死兵,将是活将。郭彰此人,色厉内荏,全靠严刑峻法统军。我听说,他这一路来,已斩了十几个‘动摇军心’的士卒。这样的军队,看似严整,实则一触即溃。”

文鸯点头:“殿下说得是。所以此战,关键在于快——要在另两路反应过来之前,击溃郭彰本部。只要中军一溃,左右两路必乱。”

“怎么打?”杨馥问。

文鸯看向远处渐渐清晰的敌军旗帜,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某亲自率八百亲军为先锋,直冲郭彰中军大纛。殿下率赵兵从左侧佯攻,吸引敌军注意。杨使君率幽州军埋伏于右侧那片树林,待我冲乱敌阵,便杀出截击。”

“八百冲两万?”杨馥倒吸凉气,“太冒险了!”

“兵贵精不贵多。”文鸯淡淡道,“郭彰的中军看似厚实,但外围多是新募之兵,装备不全,士气低落。某八百亲军皆身经百战,甲胄精良,又是骑兵。以骑冲步,以精击疲,只要冲开第一道防线,敌阵必乱。”

他顿了顿:“况且,北军将士多是我的旧部。某若现身阵前,他们未必真敢死战。”

司马伦深深看了文鸯一眼:“将军有此把握,本王信你。只是……将军务必保重。此战若胜,邺城门户洞开;若将军有失,万事皆休。”

文鸯抱拳:“殿下放心,某……惜命。”

他翻身上马,那匹跟随他多年的黑马似乎感受到主人的战意,兴奋地刨着蹄子。八百亲军已集结完毕,清一色的黑甲黑马,肃立无声,只有马匹偶尔的响鼻。

文鸯策马走到阵前,目光扫过每一张脸。这些人,有的跟他从淮南打到关中,有的在宛城死里逃生,有的是他父亲的旧部子孙。他们本可以安稳度日,却因为他一句话,来到这里,准备拼命。

“弟兄们。”文鸯开口,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能听见,“这一仗,不为功名,不为富贵,只为——讨个公道。”

他指向远处的敌军:“那边,是郭彰,是贾南风的走狗。他们克扣军饷,饿死同袍;他们滥杀无辜,逼反百姓;他们把我们这些当兵的当狗,把百姓当草芥!今天,我们就要告诉他们——当兵的,不是狗!百姓,不是草芥!”

八百人眼中燃起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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