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血火邺城(1/2)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

邺城北门,火光冲天。

攻城战已持续两日两夜。清君侧军的投石车将裹着油脂的火球抛上城头,城墙多处塌陷,黑烟滚滚,遮天蔽日。守军箭矢已尽,开始拆民房取木石往下砸,甚至将阵亡同袍的尸体也推下城去,试图阻滞攀城的敌军。

文鸯亲临前线,驻马于北门外三里一处土丘。他未披重甲,只着一身轻便皮甲,目光死死盯着那座摇摇欲坠的城门。两日来,他三次率敢死队冲城,两次被滚木擂石击退,最后一次已攻上城头,却因后续部队被切断而被迫撤回。左肩中了一箭,箭簇卡在骨缝里,军医要给他取,他摆摆手:“破了城再说。”

此刻,城头守军明显已到极限。透过浓烟,能看到有人开始丢弃兵器,抱头鼠窜。

“将军!”副将策马而来,满脸烟尘,“西门破了!赵王的部队已杀入瓮城!”

文鸯眼中精光一闪:“传令!全军总攻!目标——皇宫!”

号角长鸣,战鼓震天。

最后的生力军如潮水般涌向北门。撞车在弓弩掩护下,一次次撞击早已破损的城门。终于,在第十三次撞击后,厚重的包铁城门轰然向内倒下,扬起漫天尘土。

“杀——!”

文鸯一马当先,冲入城门洞。里面是惨烈的巷战,守军据守街垒,做最后抵抗。但大势已去,越来越多的人放下兵器跪地求饶。文鸯看也不看,直奔皇宫方向。

沿途景象触目惊心:街道两侧民房多数被焚,焦黑的房梁还在燃烧;尸体横七竖八,有士兵,更多的是百姓——老人、妇女、孩童,有些明显是被踩踏致死,有些则是刀箭所伤。空气中弥漫着焦臭和血腥的混合气味,令人作呕。

文鸯咬紧牙关。这就是战争,这就是他要的清君侧。用一座城的血,换一个“公道”。

越接近皇宫,抵抗越弱。禁军早已溃散,只剩下零星死忠还在负隅顽抗。到崇光殿前的广场时,战斗已基本结束。司马伦的赵兵和杨馥的幽州军正在肃清残敌,收缴兵器。

司马伦站在崇光殿前高阶上,王袍在晨风中猎猎作响。他身边站着杨馥,以及几个刚刚投降的朝廷重臣。看到文鸯到来,司马伦露出笑容:“将军来得正好,皇宫已克,只剩凤仪宫还在顽抗。”

文鸯下马,左肩的箭伤让他动作有些僵硬:“贾南风呢?”

“还在凤仪宫里。”司马伦眼中闪过一丝阴冷,“她说……要见你。”

凤仪宫外,已被重重包围。

但宫门紧闭,里面寂静无声,仿佛一座空殿。文鸯走到宫门前,正要下令撞门,门却从里面缓缓打开了。

开门的是一名老宦官,满脸皱纹,眼神麻木。他看了文鸯一眼,躬身道:“娘娘……在殿内等候。”

文鸯按刀入内。马咸要跟,被他拦住:“你们守在外面。”

独自走进大殿。

殿内未点灯,只有晨光从破碎的窗棂透入,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光影。贾南风坐在那张凤椅上,衣着整齐,甚至化了妆,只是妆容有些凌乱,口脂涂出了唇线。她手中握着一卷黄帛,见文鸯进来,抬起头,眼神竟异常平静。

“你来了。”她说,声音沙哑。

文鸯停步,离她三丈远:“贾南风,你大势已去。束手就擒,可留全尸。”

贾南风笑了,笑容凄厉:“留全尸?文鸯,你觉得本宫还在乎这个吗?”她站起身,走下凤阶,“本宫只想问你一句:清君侧……清完了吗?”

“你祸乱朝纲,残害忠良,天怒人怨。”文鸯冷声道,“今日之果,皆你自作自受。”

“自作自受……好一个自作自受。”贾南风喃喃重复,忽然扬起手中的黄帛,“那你看看这个!这是先帝临终前,写给本宫的密诏!上面说,若陛下不堪治国,可……可由本宫摄政!”

她将密诏掷到文鸯脚下。文鸯低头,黄帛散开,上面看上去确实是司马炎的笔迹,玉玺印信俱全。内容大致如贾南风所说,授予她在皇帝无能时摄政之权。

“看到了吗?”贾南风眼中泛起疯狂的光,“本宫所做的一切,都是奉先帝遗诏!本宫不是在篡权,是在履行先帝托付!你们……你们才是叛逆!”

文鸯沉默片刻,弯腰捡起密诏,仔细看了一遍,然后——将它撕成两半,再撕,直到碎成片片。

“你——”贾南风瞪大眼睛。

“先帝若真留下此诏,那也是被你蒙蔽。”文鸯将碎片抛洒,“况且,即便真有此诏,也不是你滥杀无辜、祸国殃民的理由。何曾有罪吗?崔氏有罪吗?冀州那些饿死的百姓有罪吗?被你克扣军饷、饿着肚子打仗的士兵有罪吗?”

他一字一句,步步逼近:“贾南风,你最大的罪,不是摄政,不是专权,而是——你把所有人都当成你的棋子,你的工具。父亲、丈夫、臣子、百姓……在你眼里,都是可以牺牲的东西。这样的你,不配谈什么先帝遗诏,不配谈什么晋室江山。”

贾南风脸色煞白,踉跄后退,跌坐在凤阶上。良久,她忽然仰头大笑,笑声在空荡的大殿里回荡,诡异而凄凉。

“好……说得好……文鸯,你总是这么正义凛然。”她笑出了眼泪,“可你又比我好多少?你手里难道没有沾过无辜者的血?你今天的清君侧,难道不是踩着无数尸体上来的?”

文鸯握紧了刀柄,没有说话。

“告诉你一个秘密。”贾南风止住笑,眼神变得诡异,“我父亲……贾充,他死了。”

文鸯心中一震。

“是我杀的。”贾南风轻声道,仿佛在说一件平常事,“我赐他毒酒,他喝了,死得很安静。临死前,他还说……‘南风,收手吧’。呵呵……收手?我收得了吗?”

她站起身,摇摇晃晃:“他是我父亲,教了我一切,最后却成了我的绊脚石。所以……我只能让他消失。就像让何曾消失,让那些不听话的人消失一样。”

文鸯看着这个女人,忽然觉得她可怜。不是可恨,是可怜——可怜到只剩下权力,可怜到连最后一点人性都泯灭了。

“你也该消失了。”

贾南风没有反抗,反而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什么。晨光从她背后照来,将她映成一个黑色的剪影。

“来吧,文鸯。”她轻声道,“让这一切……结束吧。”

刀光闪过。

没有鲜血喷溅,没有惨叫。贾南风缓缓倒下,脖颈上一道细密的红线,然后鲜血才渗出来,染红了凤阶。

她睁着眼,望着殿顶的藻井,嘴角竟有一丝解脱的笑意。

文鸯收刀,看着地上的尸体,久久无言。

殿外传来脚步声,司马伦带着人进来了。看到贾南风的尸体,司马伦眼中闪过复杂神色,但很快恢复正常。

“逆首伏诛,大快人心。”他上前,拍了拍文鸯的肩膀,“将军辛苦了。接下来……”

“我要去相府。”文鸯打断他,“贾充……可能还活着。”

司马伦一怔:“贾充?贾南风不是说……”

“她的话,不可全信。”文鸯转身就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相府一片死寂。

大门敞开,院内空无一人。文鸯带人闯入,里里外外搜了个遍,没有贾充的踪影,也没有打斗痕迹。书房里,书案上还摊着一卷未写完的奏章,墨迹已干。卧房里,被褥整齐,像是主人只是临时出门。

但偏院柴房后,发现了一座新坟。

没有墓碑,没有香烛,只是一堆黄土。文鸯命人挖开,里面是一具简单的棺木。开棺,里面躺着的正是贾充。

他穿着整齐的朝服,面容平静,仿佛睡着了一般。只是嘴唇发紫,显然是中毒身亡。棺内没有陪葬品,只在胸口放着一封信,信封上写着:“文鸯亲启”。

文鸯颤抖着手取出信,展开。

信很短,只有几行字:

“次骞如晤:

见信时,充已去矣。南风终走此路,是充之过。

虎符予你,是望你救该救之人,非助野心之辈。

晋室气数已尽,不必强求。但求河北生灵,少遭屠戮。

珍重。

贾充绝笔”

信纸从文鸯手中飘落。

原来那时,贾充就已经料到今日。

他早就知道女儿会杀他,早就知道司马伦的野心,早就知道……晋室已无药可救。

“将军……”副将低声唤道。

文鸯缓缓跪在坟前,重重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将坟土重新掩埋,立了一块木牌,亲手刻上:“贾公充之墓”。

没有谥号,没有官衔,只有一个名字。

这是他能为这个复杂的老臣,做的最后一点事。

当日下午,崇光殿。

司马伦召集投降的文武百官,举行“临时朝会”。皇帝司马衷被搀扶出来,坐在御座上,依旧眼神涣散,嘴角流涎。他看到殿中这么多人,忽然拍手笑:“好多人……都来了啊……”

百官垂首,不忍直视。

司马伦走到御阶前,朗声道:“逆后贾氏已诛,然国不可一日无主。陛下龙体欠安,不堪治国,此乃天意。为晋室社稷计,为天下苍生计,本王奏请——陛下禅位于琅琊王司马睿,以安人心!”

殿下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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