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蒸笼恶语(2/2)

高台之上,宋帝王显然也听到了这咒骂。他方正的脸上并无怒色,只有一种极致的冷漠与不耐。他屈指一弹,一道赤红的法诀没入那座蒸笼。

蒸笼猛地一震,盖子上符文大亮,喷出的蒸汽骤然粗了数倍,颜色也从乳白转为淡淡的赤红,温度显然急剧升高!内部的咒骂声瞬间变成了更加凄厉的惨嚎,但仅仅几息之后,那惨嚎竟又顽强地变回了断续却依然恶毒的咒骂:

“啊——!烫死我了!宋老黑……你不得好死!那两个……啊!……畜生……活该……”

宋帝王冷哼一声,声如闷雷,透过蒸腾的汽雾传来:“王氏,你生前为争三间祖屋、二十亩薄田,长舌如刀,日夜在你两个儿子面前搬弄是非,捏造彼此贪墨、不孝的谎言,更屡次在你病重老母面前挑拨,言长子欲夺产弃母,次子盼其早死。致兄弟阋墙,老母听闻气绝身亡!至此你仍不知悔改,在地府孽镜台前犹自狡辩,辱骂亲儿,诅咒亡母!本王判你蒸笼地狱五百年,看来是判得轻了!”

他再次弹指,蒸笼赤光更盛,内部的咒骂终于被彻底压制,只剩下痛苦到极致的呜咽和蒸汽狂暴的嘶鸣。

“蒸你百年,看你何时闭嘴!”宋帝王冰冷的声音为这场审判暂时画上句号。

后土娘娘轻轻摇头,对刘渊道:“此妇王氏,阳世一寻常村妇,并无大奸大恶之能,却将妇人长舌之毒发挥到极致。为些许财物,不惜以谎言为砖,以猜忌为泥,生生砌起一堵隔绝至亲的高墙,最终墙塌母亡,家破人散。其罪不在杀,而在‘诛心’;其罚不在速死,而在‘煎熬’。”

站在刘渊身侧的狐妗,此刻脸色微微发白。她精研幻术,最擅操控人心、编织虚实,对言语与精神的力量感受比旁人更深。她望着那座依旧剧烈蒸腾、隐隐传出呜咽的巨笼,轻声对刘渊道:

“主上,妾身习幻术,常迷人之眼,惑人之心。然幻术再妙,终有迹可循,有力竭时。可这……这长舌恶语,搬弄是非,往往起于青萍之末,传于唇齿之间,无形无影,却能如这蒸笼下的暗火,如这弥漫的湿热蒸汽,悄然渗透,无声侵蚀。”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寒意:“它可让至亲互疑,让挚友反目,让忠良蒙垢,让英雄含冤。不需刀兵,不需神通,只需几句看似无心或有意的谣言,几声恰到好处的叹息,几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便能杀人于无形,毁家于旦夕。这言语之恶,有时……比真刀真剑,更毒,更防不胜防。”

刘渊静静地听着,目光从蒸笼上移开,扫过这片被高温蒸汽扭曲的、如同噩梦般的景象。那些喷涌的蒸汽,在他眼中仿佛化作了无数扭曲飞舞的毒蛇,每一条都是由恶毒的谎言、刻意的挑拨、不负责任的谣诼凝聚而成,它们钻入人耳,渗入人心,在那里孵化出猜忌、仇恨与毁灭。

他想起了天庭。

想起了凌霄殿上,那些身着锦绣官袍、口诵仁义道德的文官们。他们或许不会如这村妇王氏般污言秽语,但他们的奏章弹劾、他们的朝议攻讦、他们的私下流言,哪一个不是精心雕琢的“言语之刃”?引经据典,夹枪带棒,含沙射影,扣帽构陷……为了党同伐异,为了阻止他这“半路归来”的储君站稳脚跟,那些话语,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蒸笼恶气”?试图用无形的压力、用众口铄金的舆论,将他“蒸煮”得焦头烂额,失去圣心与臣望。

寒冰地狱惩戒背信,其恶昭彰,其罚酷烈。而蒸笼地狱所罚之恶,却更隐秘,更阴毒,也更难以防范。因为它植根于人性中的轻信、猜疑、嫉妒与自私,只需一点点火星,便能借风燎原。

“外婆,”刘渊的声音有些干涩,在这湿热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言语之力,竟至于斯。为君者,当如何防范此等无形之恶?”

后土娘娘看着他,眼中既有欣慰,也有凝重:“堵不如疏,禁不如导。需立‘实言’之赏,惩‘诬告’之罪,使言者有责,听者明辨。更要在上位者自身,明察秋毫,不偏听偏信,不为流言所动,以事实公断。营造清朗乾坤,让宵小之辈无所用其舌,让忠正之言得以上达。”

她顿了顿,加重语气:“然最难者,在于人心。谣言止于智者,更止于信者。若能使人皆重信义、亲和睦、远猜嫌,则恶语自无滋生之土。此乃教化之功,非一朝一夕,却关乎国本族运。”

刘渊深深点头,将这番话与眼前蒸笼地狱的景象一同刻入心底。他再次看向那些喷吐着致命蒸汽的巨笼,看向高台上威严的宋帝王,心中对“治理”二字的理解,又深了一层。

不仅要防范刀兵之险、背信之害,更要警惕这无处不在、杀人诛心的“言语之刃”。未来的路上,这天庭的“蒸笼”,他必须找到应对之法。

蒸笼地狱的湿热,似乎更重了。但那妇人断续的呜咽与宋帝王冰冷的宣判声,却像警钟,在他道心深处长鸣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