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于阗旧巷寻玉簮(1/2)
沈若微的驼色披风下摆扫过巷口的沙砾时,卷起的细尘粘在绣着缠枝莲的暗纹上,像给清雅的纹样缀了层土黄色的碎金。午后的日头悬在土坯墙的顶端,把巷子两侧的影子拉得老长,那些用红柳枝编就的门帘在风里晃荡,时而露出门内人家炕桌上的铜壶——壶里熬着的奶茶冒着热气,混着烤馕的麦香与孜然的辛气,漫过青石板路,把于阗旧巷的烟火气揉得格外真切。
她停下脚步,抬手将鬓边被风吹乱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触到袖中那半块凤髓簮时,心头又泛起熟悉的温润。碎片是母亲沈曼卿临终前攥在她掌心的,和田羊脂玉的质地在多年贴身存放后,早已浸了体温,只是那道残缺的凤羽纹依旧清晰——左翼的羽毛断在第三根,断面平整,像被利器生生削去。母亲当时气若游丝,枯瘦的手指紧紧扣着她的手腕,反复念着“于阗……玉髓阁……双簮合……”,话音未落便咽了气。后来在北平故宫,老研究员周先生对着碎片反复摩挲,老花镜后的眼睛亮得惊人,说这是于阗古国向大唐进贡的“龙凤合璧簮”,本是一对,凤簮藏着地宫方位的密纹,龙簮是开启地宫的钥匙,唐末战乱后双簮散佚,没想到凤簮的一半竟在她手里。
“若微,再往前第三个巷口就是‘玉髓巷’了。”陆景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捏着张泛黄的羊皮纸,是三天前在敦煌城找老向导阿吉画的,纸页边缘被风沙磨得发毛,上面用炭笔勾着弯弯曲曲的巷子脉络,“阿吉说,玉髓阁在巷尾第三家,门楣上挂着块刻‘玉’字的老木牌,漆皮掉得差不多了,很好认。”
沈若微点头,目光扫过巷口来往的行人——有个挎着布包、辫梢系着红绳的妇人,正低头给怀里的孩子喂沙枣,孩子的小手抓着颗枣子,汁液顺着指缝往下滴;有个穿灰布短打的少年,推着辆载满和田玉原石的木车,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吱呀”的声响,车把上挂着个布口袋,里面装着他的午饭;还有个戴白帽的老者,坐在自家门口的矮凳上,手里拿着块青玉,正用细砂纸细细打磨,磨下来的玉屑落在铺着的白布上,像撒了层淡绿色的雪。一切看着平和,可陆景舟攥着羊皮纸的指节泛白,她知道,从离开北平起,那些盯着玉簮的人就没断过——在河西走廊时,他们的马被人下了巴豆,差点误了行程;在敦煌客栈,窗台上多过一把沾着迷药的匕首,若不是她夜里警醒,恐怕早已遭了暗算。如今到了于阗,这藏着玉簮线索的地方,想必更不太平。
两人顺着巷子往里走,脚下的石板路坑坑洼洼,是常年被风沙侵蚀、又被行人踩磨的模样。走到中段时,突然有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从旁边的门里跑出来,赤着脚踩在石板上,手里举着串刚买的葡萄干,没留神撞进了沈若微怀里。
“哎呀!”小姑娘惊呼一声,葡萄干撒了一地,她抬头看沈若微,黑葡萄似的眼睛里满是慌乱,用生硬的汉语说:“姐姐,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阿爷在后面等我回家吃饭呢。”
沈若微连忙扶住她,弯腰帮她捡散落的葡萄干,指尖触到小姑娘的手,温热的,带着点沙土的粗糙,像极了小时候在沪上弄堂里认识的邻家妹妹阿妹。“没事,慢点跑,别摔着。”她把捡好的葡萄干递还给小姑娘,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阿米娜。”小姑娘接过葡萄干,咧开嘴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姐姐,你是从外地来的吗?你的衣服真好看。”
“阿米娜!你又乱跑!”巷口传来个苍老的声音,一个挎着竹篮的老阿婆快步走过来,蓝布头巾裹着头发,鬓角露出来的银丝沾着沙粒,篮子里装着新鲜的沙枣和几个烤得金黄的馕,“马师长的人刚从巷口过,要是被他们看到你乱跑,又要骂你了!”
老阿婆拉过阿米娜,目光却落在沈若微和陆景舟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眉头微微皱起,用半生不熟的汉语问:“你们……是外地来的?找谁家?这阵子不太平,马师长的人总来查。”
沈若微心里一动,看老阿婆的模样,该是在这巷子里住了大半辈子的人,说不定知道玉髓阁的事。她温和地笑了笑,指了指巷尾的方向:“阿婆,我们想找玉髓阁的王掌柜,您知道他家在哪吗?”
“玉髓阁?”老阿婆的眼神突然暗了下去,她拉着两人往旁边的墙角挪了挪,压低声音说:“你们找王掌柜,是为了那对玉簮来吧?”见沈若微愣住,老阿婆叹了口气,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的汗,“这阵子来寻玉髓阁的外地人不少,都是冲那宝贝来的,可你们不知道,马师长早就盯着呢!前几天,他派了十几个兵来巷子里查,问谁家见过拿着玉簮的人,还说要是有人敢藏,就把铺子砸了。你们可得小心点,那些兵凶得很,见着外地人就搜身,连孩子的布包都要翻。”
“马师长?”陆景舟追问,他在敦煌时听阿吉提过这个名字——马鸿逵,是于阗当地的军阀,靠着手里的兵控制着周边的玉石矿和商道,专横跋扈,上个月还为了一块汉代的玉璧,抄了当地一个商户的家,据说连商户的孩子都没放过。
“就是他!”老阿婆的声音压得更低,指了指巷尾的方向,“再往前走三家,门楣上挂着块掉漆木牌的就是玉髓阁。不过王掌柜脾气怪得很,平时只跟懂玉的人说话,要是你们空着手去,他肯定不搭理,说不定还会把你们赶出来。”她顿了顿,又凑近了些,“还有啊,马师长的公馆在城东,红墙黑门,很好认。他把从各处搜罗来的玉器都藏在公馆的地窖里,你们要是想找玉簮,可得离那地方远点,那里的兵比巷口的还多。”
沈若微谢过老阿婆,看着她拉着阿米娜走进旁边的门里,门帘落下时,还能听到阿米娜小声问“姐姐他们找玉髓阁做什么”,老阿婆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没再说话。沈若微和陆景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警惕——马师长既盯着玉簮,又控制着玉髓阁的线索,看来这次寻簮,比他们预想的还要难。
两人继续往前走,风里的沙尘更密了些,吹得门帘“啪嗒”作响。走了约莫百来步,果然看到巷尾第三家的门楣上挂着块木牌,漆皮剥落得厉害,只剩下中间一个模糊的“玉”字,两扇旧木门虚掩着,门缝里能看到里面摆着的玉器,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像一块块凝固的月光。
沈若微深吸一口气,抬手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个沙哑的声音,带着点老烟枪的厚重,像被风沙磨过的木头:“进来吧。”
推开门,一股淡淡的玉屑味扑面而来,混着点老木头的气息,格外清净。店里不大,靠墙的架子上摆满了各种玉器——有拳头大的和田玉籽料,表皮带着淡淡的糖色,像裹了层蜂蜜;有雕成瓜果形状的青玉摆件,叶片上的纹路细腻得能看到脉络,连瓜蒂上的绒毛都雕得栩栩如生;还有些小巧的玉饰,比如玉簪、玉镯、玉佩,摆在铺着红绒布的托盘里,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上面,映得红绒布泛着暖光。柜台后坐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穿着件深蓝色的土布长衫,领口和袖口都洗得发白,鼻梁上架着副铜框老花镜,镜腿用棉线缠着,正低头用细刻刀打磨一块白色的玉牌,手指上沾着点白色的玉屑,指关节因为常年用力而有些变形,正是玉髓阁的王掌柜。
王掌柜抬眼扫了他们一眼,目光没在沈若微身上多停,也没看陆景舟,又低下头继续打磨玉牌,声音平淡得像巷子里的风:“买玉还是卖玉?买玉的话,架子上的随便看,看中了跟我说价;卖玉的话,得先让我看看料子,要是假货,就别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我们既不买玉,也不卖玉。”沈若微走到柜台前,从袖中取出那半块凤髓簮,指尖捏着碎片的边缘,轻轻放在铺着红绒布的柜台上,“王掌柜,我们是来寻‘龙纹簮’的,这是‘凤髓簮’的碎片,您应该认识。”
王掌柜打磨玉牌的手猛地顿住,刻刀在玉牌上划出一道浅痕,他却浑然不觉。他抬起头,摘下老花镜,揉了揉眼睛,再戴上时,身体微微前倾,凑近柜台,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指尖轻轻碰了碰凤髓簮碎片,像是在确认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住碎片,举到阳光下,目光盯着上面的凤羽纹,指腹的老茧蹭过玉面,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这……这真是凤髓簮!”他的声音突然拔高,又连忙压低,带着几分激动,“三十年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了。”
“您见过完整的凤髓簮?”沈若微连忙追问,心脏不由得加快了跳动——这是她从沪上带着碎片出发以来,第一次遇到真正见过完整玉簮的人。
王掌柜把碎片轻轻放回红绒布上,转身从柜台下拿出一个旧木盒,盒子是紫檀木的,表面包浆温润,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个白瓷茶杯,杯身上画着简单的兰草纹。他给两人倒了杯奶茶,褐色的茶汤里飘着点奶皮,热气袅袅升起,驱散了些许凉意:“三十年前,你母亲沈曼卿来过这里,当时她穿着件月白色的旗袍,手里就拿着这半块凤髓簮,也是来寻龙纹簮的。那时候马师长还没到于阗,这里还是土司说了算,我跟你母亲说,龙纹簮在土司手里,是土司家的传家宝,代代相传,藏在土司府的密室里。可没等她去见土司,就传来土司被人暗杀的消息,土司府被搜了个遍,龙纹簮也跟着不见了。”
他喝了口奶茶,眼神里泛起回忆的神色:“你母亲在巷子里住了半个月,租了间小房子,每天都来我店里坐一会儿,问我有没有龙纹簮的线索。她性子温和,却很执着,有时候聊到天黑,还会帮我收拾店里的玉器。后来她实在没找到线索,只能带着凤髓簮走了,临走时还跟我说,‘王掌柜,要是以后有我的后人来寻玉簮,还请您多帮帮’。我当时答应了她,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三十年。”
沈若微的眼眶微微发热,原来母亲当年真的来过这里,还在这条巷子里留下过这样的痕迹。她攥着茶杯的手紧了紧,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轻声问:“那您知道龙纹簮现在在哪吗?老阿婆说,马师长在搜罗古董,会不会在他手里?”
“就在他手里。”王掌柜放下茶杯,手指在柜台上轻轻敲了敲,声音压得更低,“去年秋天,马师长的手下在莫贺延碛的一座古堡里找到的。那古堡是于阗古国的王室遗址,藏在戈壁深处,据说里面藏着不少珍宝。龙纹簮就是在古堡的密室里发现的,当时还裹着块织金锦,保存得很好。马师长知道双簮合在一起能打开王室地宫,里面有于阗古国收藏的奇珍异宝,还有不少唐代的文书,所以这些日子一直在找凤髓簮,还派了不少人在巷子里查,就是想等着拿凤髓簮的人上门。”
陆景舟皱起眉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马师长的公馆守卫肯定森严,我们怎么才能拿到龙纹簮?硬闯的话,恐怕没等靠近地窖,就被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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