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张奶奶的蒲扇(2/2)
“您……您都知道了?”他喉咙有些发紧,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他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以为在这小小的院落里,至少还能保留最后一方不被外界纷扰侵入的净土。
张奶奶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了然又带着些许无奈的微笑:“村子里啊,就这么大点儿地方。谁家灶台上多炒了个菜,村东头都能闻到香味儿。有点什么事,传得比风还快。”她轻轻叹了口气,“你这事儿,闹得动静不小,公社领导都来了,知青点里议论纷纷,我老婆子耳朵还没背到那个程度,想不知道也难啊。”
她话锋一转,语气重新变得温和而充满力量:“但是承泽啊,你得记住奶奶这句话:别人的话,就像这院子里吹过的风,一阵儿一阵儿的。今天刮东风,明天刮西风,听着响动挺大,可真吹到你身上,也就是凉快一下或者冷一下的事儿,吹过了,也就散了。重要的是什么?重要的是你心里头,自己是怎么想的。你那‘年轮’,打算怎么长?”
她微微侧身,目光似乎不经意地瞟了一眼村西头那个隐约可见轮廓的小院方向,继续说道:“晓棠那孩子,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性子看着软和,跟水似的,可骨子里头,执拗得很。她认准了的事,认准了的理,那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她爹妈去得早,一个人拉扯着弟弟,还要照看这一摊子生灵,多少人劝她别这么累,找个好人家嫁了算了,她愣是没听。我看你啊,”她的目光重新落回陆承泽脸上,带着一丝洞察的了然,“跟她是一个性子。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心里头的主意,正着呢。”
这轻轻的一句话,像一股温热的暖流,猝不及防地涌进陆承泽冰封已久的心田。连日来积压的委屈、愤怒、不被理解的孤独,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一个可以悄然融化的缝隙。他低下头,不想让老人看见自己微微泛红的眼眶。
张奶奶不再多言,只是继续摇着她的蒲扇,那单调而规律的“呼呼”声,在此刻却成了世界上最安宁的伴奏。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撑着膝盖,有些费力地站起身。
“人老了,坐久了就腰疼。”她活动了一下腿脚,然后伸出那双布满老茧、却异常温暖的手,轻轻拍了拍陆承泽略显单薄的肩膀,“记住奶奶的话,孩子。根,要往深里扎,往实里扎。扎稳了,立住了,就不怕外面的风吹雨打。你心里认定的事,只要是正道,只要对得起天地良心,就坚持下去。别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看。”
老人说完,拄着拐杖,摇着那把陪伴了她不知多少年的旧蒲扇,一步一顿,慢慢地走回那间亮着温暖灯火的上房。她的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有些佝偻,却透着一股历经风雨后的从容与坚定。
院子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晚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陆承泽依旧坐在石凳上,却没有了之前的沉重与迷茫。他仰起头,望着深邃的夜空中渐渐清晰的星子,那些星星仿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在这个简陋得几乎一无所有,却充满了生活气息与人性温暖的小院里,在这个看似平凡普通的农村老人几句质朴却充满智慧的话语中,他找到了比任何慷慨激昂的支持或理性分析都更珍贵的东西——一种发自内心的、不带任何功利色彩的理解与包容。
这份理解,如同脚下沉稳的大地,无声无息,却蕴含着支撑万物生长的力量。它没有告诉他具体该怎么做,却给了他继续走下去的勇气和底气。他忽然觉得,这些天来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的那些压力、那些议论、那些失望的目光,似乎真的像张奶奶说的那样,只是一阵“吹过了也就散了”的风。而他要做的,就是像那棵老槐树一样,把根,深深地、牢牢地,扎进属于自己的土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