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对“安监”的三层考古解构(2/2)
“安监”体系是现代国家生命政治在工业化领域最集中的体现。它通过管理“生产中的身体”,来实现对发展速度、社会秩序和政治合法性的终极掌控。
1. 通过“技术标准”实现的治理术:
· “安监”的权力,最精妙地体现在它将无形的“安全”转化为成千上万条具体、枯燥的 “技术标准”和“操作规程” 。这些标准不仅是知识,更是权力得以进入并规训每一个生产环节的毛细血管。一次安全检查,就是一次对这些标准在具体时空中执行情况的全景审视与矫正。这本质上是技术知识对生产实践的殖民,国家通过垄断“安全”的定义权与解释权,获得了对微观生产活动的直接干预资格。
2. 制造“安全主体”与责任的个体化转嫁:
· “安监”体系通过无穷尽的培训、考核、承诺书和安全责任制,致力于将每一个工人和管理者塑造为自觉的 “安全主体” 。它反复灌输:“安全第一,你是自身安全的责任人”。这套话语在提升意识的同时,也完成了一项关键的意识形态操作:将系统性风险(设备老化、工期压迫、设计缺陷)可能引发的伤害,部分转化为劳动者个人“违章操作”、“意识淡薄”的个体责任。这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对资本逻辑和生产体系本身的批判。
3. “可接受风险”的定义权与社会的“安全化”管理:
· 绝对安全不存在。“安监”实践的实质,是由国家权威来定义和分配“可接受的风险” 。哪些隐患必须立即停产整改,哪些可以“带病运行”,背后是一套复杂的成本-收益的政治计算。这套计算不仅关乎经济,更关乎社会稳定与政权形象。因此,“安监”成为管理社会恐慌、将技术风险转化为可控行政流程的关键机制。重大活动前的“安保”升级,是这一逻辑的极致体现。
4. 监管的悖论:与增长主义的共生与冲突:
· “安监”体系身处一个根本性矛盾中:它既是无限追求经济增长(这常伴生风险)的刹车片,其自身的存在与强化又依赖于持续的经济增长所提供的财政与技术支持。在地方层面,“严格安监”可能与“保障gdp、优化营商环境”的目标直接冲突。这导致监管常呈现“严格立法、普遍违法、选择执法的”的悖论状态,运动式“严打”与日常性“宽松”交替出现。
5. 作为国家治理能力与合法性的展演舞台:
· 一次成功的重大活动安保,一套被推广的安全生产标准,一次对特大事故的果断问责与善后,都是国家 “有决心、有能力保护人民生命财产安全” 的公开表演。反之,重大安全丑闻则直接侵蚀统治合法性。因此,“安监”成效成为衡量国家现代治理能力的一项关键政治kpi,其运作始终在专业逻辑与政治逻辑的双重轨道上滑行。
总结:在风险轰鸣中建造秩序的方舟
对“安监”的解构揭示:
· 共识层:它是政府为确保生产安全而设立的监督管理系统。
· 历史流变层:它是中国快速工业化进程中,为应对巨大生命代价而建立的、融合了技术治理与政治动员的独特制度回应。
· 权力基因层:它是现代国家通过技术标准规训生产、通过塑造安全主体转嫁责任、通过定义可接受风险来管理社会,并在此过程中展演治理能力与巩固政治合法性的核心生命政治装置。它身处发展与安全、资本与生命、技术理性与政治现实的核心张力场中。
因此,“安监”是一艘在工业化巨轮轰鸣的风险海洋中,由权力精心打造的“秩序方舟”。它试图用文件的甲板、检查的铆钉和标准的舱壁,将无处不在的不确定性隔离在外,守护某种确定的“安全”。然而,这艘方舟的航线,却由发展主义的飓风与政治稳定的罗盘共同决定。它既保护生命,也可能在特定时刻将生命抽象为需要管理的风险变量;它既彰显国家的责任,也可能将系统性矛盾转化为个体过失与技术问题。理解“安监”,便是理解现代中国如何在“发展”这列高速列车上,同时扮演司机与刹车员,并不断试图向乘客证明:尽管颠簸,但一切仍在“安全”的可控范围之内。真正的安全文化,或许最终不在于愈发精密的监管网络,而在于一种能穿透技术表象、直指权力与资本共谋结构,并赋予劳动者真正主体地位的普遍社会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