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海神的祭祀(2/2)

司马炎从太子手中接过金册玉印——这是仅次于册封山川之神的礼制规格。张毓高声宣读册文: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四海浩渺,承运化生。今特敕封‘靖海显佑文昌真君’,掌四海风波,护万里航路,司海事,明海图,佑我大晋海疆永固,万世安澜。赐庙号‘海文庙’,岁以春秋二祭,与五岳四渎同礼。钦此!”

金册被恭恭敬敬放入主龛,玉印置于神像之手。至此,海洋神灵正式被纳入国家祀典体系,与陆地山川同等重要。这是前所未有的制度创新,意味着海洋在大晋的国家认知中,已从“化外险地”转变为“疆土要域”。

仪式进入高潮:献祭乐舞。

与传统祭祀的雅乐不同,此次乐舞别出心裁。先是三十六名海军士兵表演“破浪舞”,他们手持木制船桨,以整齐划一的动作模拟划船、升帆、搏浪,铿锵有力的号子声响彻广场;接着是二十四位渔家女子表演“丰收舞”,手中丝绸模拟渔网撒收,动作柔美而充满力量;最后是十二名格物院学士带来的“星海舞”,他们手持绘有星辰图案的圆盘,演示如何通过观测星象导航,将科学与艺术奇妙结合。

观礼台上,扶南国使臣低声问通译:“这些舞蹈……是在讲述故事吗?”

通译自豪地回答:“正是。讲述我大晋子民如何认识海洋、征服海洋、与海洋共存的故事。”

使臣若有所思:“在我国,祭海是巫师之事,国王从不亲临。大晋皇帝如此重海,难怪海疆万里。”

午时,仪式进入最后环节:放生与祈福。

一百只精心饲养的海龟被抬上祭台——海龟在大晋传说中是海神使者,寿命悠长,象征永恒。司马炎亲手为第一只最大的海龟背上系上红绸,绸上绣着“太康五年祭海”金字。然后由太子、诸王、重臣依次为其他海龟系绸。

系毕,海军士兵抬着海龟走向海边。观礼百姓自发让开一条通道,许多人双手合十,默默祈祷。到了沙滩,海龟被小心放入浅水,它们似乎通人性,在水中徘徊片刻,才缓缓游向深海。

紧接着是放流灯笼船。九百九十九艘纸扎的小船被放入海中,每艘船上都有一盏小灯,载着百姓手写的祈福纸条。时值正午,灯火不明,但这场面依然壮观。纸船随潮水向外漂去,渐渐在海面铺成一片白色的祈愿之毯。

此时,司马炎做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

他走下祭台,在百官错愕的目光中,径直走向观礼人群。侍卫要跟随,被皇帝抬手制止。司马炎走到一群老渔民面前——这些人一看就是常年在海上讨生活的:皮肤黑红皲裂如树皮,手指关节粗大变形,眼中有着陆地人没有的深邃。

“老人家,今年海上可好?”皇帝温和地问。

为首的老渔夫浑身颤抖,扑通跪倒:“草民……草民李阿大,叩见陛下!托陛下洪福,今年……今年鱼汛好,没遇到大风……”

司马炎俯身扶起老人:“不必跪。朕想听听,你们在海上,最怕什么?最盼什么?”

老渔夫受宠若惊,结结巴巴地说:“最怕……最怕无端起风,来不及回港。最盼……最盼有灯塔指路,有详细的海图,知道哪里暗礁多,哪里可避风。”

皇帝认真听着,又问了几人,答案大同小异。他转身对随行的工部尚书道:“记下:着工部与海军都督府协作,三年之内,在沿海险要处建灯塔三十座。另,将校正后的《皇晋海疆图》简版,刻成石碑立于各港口,供渔民抄录。”

工部尚书躬身领旨。渔民们闻言,纷纷跪倒谢恩,这次司马炎没有阻止——他知道,这是百姓表达感激的唯一方式。

未时三刻,大典礼成。

司马炎没有立即返驾,而是带着太子与重臣登上海津镇最高的望海楼。楼上已备好简单的午膳,众人凭栏远眺,港口内百舸停泊,更远处海天一色,蔚蓝无垠。

“柬儿,你看这海。”皇帝忽然开口,“十年前的今日,朕在洛阳宫中,只能从奏章上想象它的模样。而今,朕站在这里,亲眼看到我大晋的船只从这里驶向四方,又从四方载货归来。”

司马柬恭敬道:“此皆父皇圣明,定开海之国策。”

“不全是。”司马炎摇摇头,目光深远,“是时势使然,亦是人心所向。陆地已渐拥挤,门阀盘根错节,唯有向海,方有新天地。”他顿了顿,“今日之祭,祭的不仅是海神,更是向天下宣告:大晋的未来,在海上。”

楼上海风猎猎,吹动皇帝的冕旒。这位一统天下、开创盛世的天子,此刻眼中有着超越时代的睿智。他指着海平线:“那里有什么?扶南、吕宋、爪哇,我们都已到达。再往南呢?往东呢?柬儿,你要记住,帝王的眼光,不能只盯着眼前疆土,要看到子孙百年之后的需要。”

“儿臣谨记。”太子郑重应道。

“此次祭海,南洋诸国使臣皆在观礼。”司马炎话锋一转,“他们看到的不仅是一场仪式,更是一个信号:大晋重视海洋,愿意与海上诸国往来。礼部要善加接待,可邀请他们参观船厂、格物院,让他们亲眼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强国。”

“是。”

午膳后,皇帝起驾回銮。海津镇的百姓跪送十里,许多人家将今日之事记入家谱,要传给子孙后代:某年某月某日,皇帝亲临,祭海封神。

而海神庙前,那座新铸的“靖海显佑文昌真君”像,在香火缭绕中默默俯视着海洋。它的手中海图上,已标注着从流珠群岛到南溟州的万里航路。而在未来的岁月里,这张图还将继续延伸,指向更遥远的未知海域。

夜幕降临时,最后一批观礼者散去。庙祝关闭庙门前,发现主龛前的香炉里,不知被谁放了一枚奇特的贝壳——那不是中原海岸常见的品种,而是来自南海深处的珍品,壳上天然有着星辰般的斑点。

庙祝小心翼翼将贝壳收起,他知道,从今天起,这座庙将不再仅仅是渔民祈福之地,而会成为整个大晋海洋精神的象征。而那些出海之人,无论航行到多远,心中都会记得:在故乡的海岸,有一座国家祭祀的庙宇,有一尊手持海图的神灵,在守望他们的归航。

海风入夜渐凉,波涛声依旧。但这一夜的海津镇,无数人梦见的不再是风涛险恶,而是海平线那端,充满希望的远方。而这一切,都始于太康五年夏天的这场祭祀——一场将海洋正式纳入华夏文明核心的,划时代的典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