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海神的祭祀(1/2)

太康五年的夏日来得格外早。刚过五月,海津镇的空气里就已弥漫开咸湿的热气,混合着码头区鱼市特有的腥鲜味道。然而今岁的海津镇,与往年任何时节都不同——镇子从三个月前就开始打扫修缮,主干道铺上了新烧的青砖,沿街商户的门面重新漆过,连那些常年泊在港里的老旧渔船,都被官差督促着洗刷得干干净净。

因为当今圣上,皇帝司马炎,要亲临海津镇,主持开国以来第一次国家级的祭海大典。

镇东头那座原本简陋的海神庙,如今已扩建了三倍有余。工部的匠人们日夜赶工,将原本的土木结构改为砖石殿堂,琉璃瓦在烈日下泛着青蓝色的光泽。庙前广场上,一座高达三丈的青铜香炉正在最后安装,炉身铸着四海波涛与海龙纹样,炉足则是四只巨大的海龟,寓意“四海归附,江山永固”。

五月十六,距离大典还有三日。监国太子司马柬提前抵达海津镇,亲自检查各项准备。

“祭台的高度可复核过?”司马柬站在扩建后的海神庙正殿前,仰头望着那座新筑的汉白玉祭台。祭台高九尺九寸,取“九九归真”之意,台面长宽各三丈六尺,象征周天三百六十度。

礼部侍郎张毓躬身答道:“回殿下,已复核三次。祭台方位正对东南巽位,取‘风顺’之意。台上设三龛:中龛供奉新铸‘四海之神’金身,左龛供前朝海神配享,右龛供十年来海难罹难者灵位。”

司马柬点头,拾级而上。台面光滑如镜,中央主龛内,一尊高六尺的鎏金神像已安置妥当。这神像与寻常庙宇中的海神截然不同——它既非龙王形象,也非妈祖模样,而是身着大晋官服、头戴进贤冠的文官形象,只是手中持的不是笏板,而是一卷展开的海图,脚下踏着浪花,身后有海船与鲸鱼浮雕。

“此像样式是父皇亲自审定。”司马柬轻声道,“父皇说,海神当知海事、明海路、护海疆,非寻常神灵可比。故以文官为形,海图为器,彰显我朝治海之志。”

张毓感慨:“陛下圣明。如此海神,方配得上我大晋如今的海疆万里。”

正说着,庙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一队身着崭新深蓝色军服的海龙军士兵列队进入广场,开始演练大典当日的仪仗站位。他们的军服与陆军迥异,袖口、领口绣着银线海浪纹,腰佩的不是长刀而是短铳与弯刀——这是专为船上近战设计的装备。

“海军都督周浚参见殿下。”为首将领大步上前行礼,正是刚从南海立碑归来的周浚。他比三个月前黑瘦了些,目光却更加锐利如鹰。

“周都督辛苦。”司马柬抬手虚扶,“南海立碑之事,父皇已在朝会上褒奖。此次祭海大典,海军仪仗由你统率,务必展现我海疆卫士的威风。”

“末将领命!”周浚挺直腰板,“此次参与仪仗的五百将士,皆是从各舰队精选的老兵,每人至少有三载以上航海经验,熟知海事,敬畏海洋。”

司马柬望向那些正在烈日下站得笔直的士兵,突然问:“周都督,你航遍南海,可曾遇到过……科学无法解释之事?”

周浚一怔,随即明白了太子的意思。他沉吟片刻,低声道:“回殿下,大海茫茫,确有奇事。末将在南溟州外海曾遇大雾三日不散,罗盘失灵,全凭老水手观星辨位得以脱险;又有一次在吕宋以东,夜见海中荧光百里,如星河倒悬。然——”他话锋一转,“格物院学士说,前者或是地磁异常,后者乃‘海萤’聚集所致。末将以为,对海洋,当怀敬畏,却不该妄信鬼神。”

“此言甚合父皇心意。”司马柬露出赞许之色,“此次祭海,祭的是海,更是祭这十年来为开拓海路而付出的人们。神灵之说,取其象征;务实之心,方为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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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九,祭海大典当日。

晨曦初露,海津镇万人空巷。不仅本地百姓倾巢而出,周边州郡也有无数人连夜赶来,要亲眼目睹这百年难遇的盛典。从镇门到海神庙的三里长街两侧,挤满了翘首以盼的民众,孩童骑在父亲肩头,妇人扶着老人,商贩们索性歇了生意,全都涌上街头。

辰时正,号角长鸣。

皇帝司马炎的御驾从临时行宫缓缓驶出。年过六旬的天子未乘龙辇,而是选择骑马——一匹雪白的西域良驹,配着深蓝色绣金海的鞍鞯。司马炎身着玄色十二章纹冕服,头戴十二旒冕冠,虽鬓发已白,身姿却依然挺拔如松。

紧随其后的是监国太子司马柬,同样骑马相随。再往后,文武百官的车驾队列绵延半里,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二十余位肤色黝黑、服饰奇特的南洋诸国使臣——他们是专程为观礼而滞留洛阳的,此刻乘坐特制的敞篷马车,好奇地张望着这座大晋最重要的海港。

御驾所过之处,百姓山呼万岁,声浪如潮。许多老渔民跪在道旁,激动得老泪纵横——他们祖祖辈辈在海上讨生活,何曾想过有一天,皇帝会亲临海边,为大海举行国家祭祀?

巳时初,御驾抵达海神庙广场。

五百海军仪仗分列祭台两侧,军容严整,鸦雀无声。礼部官员引导皇帝登上祭台,太子、诸王、重臣依次就位。南洋使臣被安排在观礼台最前排,每人身旁配有通译。

吉时到,礼部尚书高声唱礼:“祭海大典,始——”

九声礼炮轰鸣,不是传统的爆竹,而是海军战船在港外依次发射的空包火炮。每一声炮响都震得空气微颤,这是陆上祭祀从未有过的威仪。

司马炎稳步走到祭台中央,从内侍手中接过三炷手臂粗的龙涎香——这是从南海巨鲸体内取得的珍品,一缕青烟升起,异香弥漫整个广场。皇帝将香插入主龛前的青铜香炉,然后后退三步,肃然而立。

张毓展开长达三尺的祭文卷轴,朗声诵读。这不是寻常骈四俪六的祭文,而是以平实庄重的语言,回顾大晋开海十年来的历程:

“维太康五年五月十九,大晋皇帝司马炎,敢昭告于四海之神:自朕承天命御宇内,开海通商,迄今十载。初,船不过百,人不过千,风涛险恶,亡者相继。然,朕之臣民,不畏艰险,前赴后继……”

祭文详细列举了十年间的重大事件:第一次船队抵达扶南、吕宋金矿的发现、海龙军的组建、望远镜的发明、南海界碑的树立……每念到一处,台下相关的人员都挺直了胸膛。那些皮肤皲裂的老船工、手指残缺的缆绳匠、脸上带着刀疤的退伍水兵,此刻眼中都泛着泪光。

“……今,海疆初定,航路通达。此非朕一人之功,乃万千子民以命搏海之果。故今日之祭,一祭四海,祈风平浪静;二祭先烈,慰葬身鱼腹之魂;三祭生者,励后来开拓之心!”

祭文念毕,司马炎接过第二炷香,这次插入了右侧的配享龛——那里供奉着十年来有记载的三百七十四位海难罹难者灵位。每一个名字都被工工整整刻在檀木牌上,其中不乏贵族子弟、朝廷命官,更多的是普通水手、商贩、工匠。

许多观礼百姓开始低声啜泣。海津镇几乎家家都有出海之人,几乎户户都曾经历过失去亲人的痛苦。皇帝的这番举动,让那些曾经被视作“命该如此”的死亡,获得了国家的承认与哀悼。

紧接着是第三项仪式:册封海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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