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宗室子弟的试卷(2/2)

阅卷在宗学后院的文卷阁进行。八名阅卷官,四名来自太学,两名来自刑部,两名来自户部——都是各部精通实务的官员。按照皇帝旨意,经史科由太学博士阅卷,算学科由户部官员阅卷,律法科由刑部官员阅卷。三科成绩汇总后,再拆开糊名。

司马睦和张劭亲自监督。文卷阁门窗紧闭,阅卷官们两人一组,互相校验。每份试卷都要经过初阅、复阅、合议三道程序。

“这份经史卷写得好!”一位太学博士拍案道,“你看这句:‘秦法密如凝脂,然民不堪其烦;汉初约法三章,而天下归心。故法不在密,在得民心;治不在严,在合时宜。’有见地,有文采!”

“这份算学卷也不错。”户部郎中指着卷面,“三道题全对,而且常平仓那题,他还备注了一句:‘实际储粮应考虑堆粮空隙,故实际容量应乘系数零点八’。连这个都懂,必是认真学过工部新编的《仓储实务》。”

刑部员外郎则对一份律法卷赞不绝口:“这份卷子,把常平仓案的连带责任分析得透彻。不但判了仓监斩刑,还建议追究前任巡察御史的失察之责,更提出‘仓储备案联网’的补充建议——这思路,和陛下六月推行的新政不谋而合啊!”

三天后,成绩汇总完成。

司马睦亲自拆开糊名。当看到经史科头名的名字时,他愣住了。

“司马遹……是齐王家那个小子?”

张劭核对分数:“经史八十六分,算学七十九分,律法八十二分。三科均衡,总分二百四十七,位列第三。”

“第三?”司马睦急忙看前两名。

第一名:司马睿。经史九十二,算学九十五,律法九十四,总分二百八十一。

第二名:司马礼——竟然是司马睦自己的孙子!经史八十八,算学八十五,律法八十七,总分二百六十。

老人手有些抖。他那个曾经斗鸡走马的孙子,居然考了第二?

再看后面的排名,前十名里,有六个是过去半年进步显着的。而几个仗着家世混日子的,这次都排在了中下游。

“放榜。”司马睦深吸一口气,“按陛下旨意,前十名,明日入宫领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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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二,皇宫,文华殿偏殿。

司马柬坐在御案后,面前摊开着前十名的试卷。他看得很仔细,尤其是经史科的论述和律法科的案例分析。

“这个司马睿,确是可造之材。”他抬头对侍立的司马睦说,“经史能通古今之变,算学能解实务之题,律法能析案牍之微。更难得的是三科均衡,没有偏废。”

司马睦躬身道:“睿儿自幼好学,这半年在宗学更是刻苦。他常说,要以陛下为楷模。”

“这个司马遹,”司马柬翻到另一份卷子,“进步很大。朕记得半年前宗正卿还说他《论语》都背不全?”

“是……这孩子父母早亡,疏于管教。入宗学后,像是开了窍。”

司马柬点点头,又看向自己手中的一份律法卷。那是他孙子司马礼的,案例分析写得条理清晰,尤其对“商贾合伙纠纷”一案,提出了“订立契约时应有第三方见证并备案官府”的建议——这正与朝廷正在酝酿的《商事契约法》修订方向一致。

“孩子们长大了。”年轻的皇帝轻声说。

这时,内侍来报:“陛下,宗学前十名子弟已在殿外候旨。”

“宣。”

十名宗室子弟鱼贯而入,从十六岁到二十岁不等,个个屏息凝神,跪拜行礼。

司马柬让他们起身,目光扫过每一张年轻的脸。“你们的试卷,朕都看了。”他开口,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晰,“朕很高兴。不是因为你们考得好,而是因为朕看到了司马氏子孙的担当。”

他走下御案,来到子弟们面前。“经史题,你们论的是治国之道;算学题,你们算的是仓廪钱粮、河工土方;律法题,你们断的是民间纠纷、贪腐案件。这说明什么?说明你们读书,不是为了炫耀文采,不是为了应付考试,而是真正在想:将来若为官一方,该如何治理?”

司马睿抬起头,眼中闪着光。

“司马睿。”

“臣在。”

“你三科第一,朕赏你白玉镇纸一方,新刊《贞观政要》一部。望你戒骄戒躁,继续精进。”

“谢陛下!”司马睿深深一揖。

“司马礼。”

司马睦的孙子连忙上前。

“你从去年秋日的顽劣子弟,到今日的宗学第二,朕看到了你的蜕变。”司马柬从内侍手中接过一柄镶玉的宝剑,“这柄剑,是你曾祖武帝征东吴时所佩。今日赐你,望你文武兼修,不负先祖荣光。”

少年接过剑,手在抖,眼圈也红了。

一个一个赏赐过去。到司马遹时,司马柬特意多看了他几眼。“你父母去得早,朕知道你不易。这次考了第三,很不容易。赏你端砚一方,银币百枚。另外,”他顿了顿,“即日起,你搬入宗学寄宿,一切用度由宗正府拨付。好好读书,将来袭爵时,朕要看到一个能治理一方的郡王,而不是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

司马遹跪地叩首,声音哽咽:“臣……定不负陛下期望!”

赏赐完毕,司马柬回到御案后,神情严肃起来:“今日叫你们来,不只是为了嘉奖。朕要告诉你们一件事:从明年开始,宗室子弟年满十八,必须通过宗学毕业考,方有资格出仕或袭爵。考试内容,就是你们今天考的这些——经史明理,算学处事,律法断案。”

他顿了顿,声音在殿内回荡:“大晋的江山,是太祖武帝一刀一枪打下来的。但守江山,不能只靠刀枪。要靠读书明理的人,靠懂钱粮刑名的人,靠知道民间疾苦的人。你们姓司马,这江山就有你们一份责任。朕希望十年、二十年后,你们当中能出刺史、出将军、出宰相——不是靠姓氏,而是靠真才实学。”

子弟们肃立静听,年轻的脸上都闪着光芒。

“都回去吧。”司马柬最后说,“三日后,宗学开学。下半年的课业,会更重。你们做好准备。”

“臣等告退!”

十名少年退出文华殿。殿外阳光正好,照在宫墙的金瓦上,一片辉煌。

司马睦留在殿内,欲言又止。司马柬看出来了:“宗正卿有话要说?”

“老臣……老臣是感慨。”司马睦擦了擦眼角,“看到这些孩子,就像看到当年的武帝、看到当年的陛下。司马氏,后继有人啊。”

司马柬望向殿外渐行渐远的年轻身影,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是啊,后继有人。这才是朕最想看到的。”

窗外,八月的风吹过宫廷,带来初秋的凉意。而在宗学书院,新的课表已经拟好:上午经史,下午算学或律法,晚间还有格物、地理、兵法等选修。那些曾经只知玩乐的宗室子弟,如今会为了一个算学题争论到深夜,会为了理解一条律法去刑部案牍库查阅旧案。

改变正在发生,悄无声息,却又坚定有力。

就像种子破土,就像春蚕吐丝,就像这个年轻的王朝,正一点一点褪去陈旧的外壳,长出崭新的筋骨。

司马柬收回目光,重新坐回御案前。那里,还有堆积如山的奏章等着他批阅。常平仓的整改报告,黄河水文志的修订意见,漕运新制的效益评估……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这个国家向前迈进的脚印。

他提起朱笔,在关于宗学改革的奏章上批了两个字:

“准行。”

笔锋刚劲,墨迹未干。而窗外,秋日的天空,正蓝得没有一丝云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