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秋闱前的灯火(1/2)

开元二年八月初三,黄昏的洛阳城笼罩在一片奇异的静谧中。

平日里喧嚣的西市早早安静下来,茶楼酒肆里不再有高谈阔论的书生,连走街串巷的货郎都压低了叫卖声——因为三天后,就是三年一度的秋闱大考。此刻,城内一千二百名获得参加尚书省试资格的士子,正在各自的寓所、客栈里,进行着最后的冲刺。

城南平康坊,一座简朴的两进小院里,二十五岁的寒门士子柳文若正在油灯下翻阅笔记。他的书桌临窗,窗外是邻居家炊烟袅袅的灶房,窗内则堆满了书籍和手抄的讲义。桌上摊开三本书:《五经正义》的抄本已经翻得卷边,《算学九章》的页眉写满了批注,还有一本崭新的《开元新政要览》——那是他上月在书市咬牙花了三百钱买的。

“文若,吃饭了。”母亲端着一碗粟米粥、一碟咸菜进来,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柳文若抬起头,眼睛布满血丝:“娘,您先吃,我再看一会儿。”

“都看一整天了……”母亲叹了口气,把碗筷放在桌角,“好歹歇歇眼睛。隔壁王婶说,她女婿去年考的时候,最后几天反倒不看书了,就是养精神。”

“我和他不一样。”柳文若揉了揉酸涩的眼眶,“他岳父是县丞,考不上还有退路。我若考不上……”他没说下去,只是端起粥碗,就着咸菜,三两口扒完,又埋首书卷。

他是河内郡温县人,父亲早逝,母亲织布供他读书。前年通过州试,得了“贡士”资格,按制可来洛阳参加尚书省试。临行前,县里的学官拍着他的肩膀说:“文若,咱们温县已经十二年没人考中进士了。你虽出身寒微,但如今官学普及,朝廷又重实务策论,正是你的机会。”

机会。这两个字像火,既照亮前路,又灼烧人心。

柳文若翻开《开元新政要览》,这是书商们最新编纂的热门书籍,收录了开元元年以来各项新政的要点、数据,还有几篇策论范文。他着重看银币流通、常平仓整顿、黄河治理这几章——去年牡丹诗会后,翰林院刊行的《开元新声集》里就有不少咏新政的诗,他从中嗅出了风向:今年的策论,多半要考这些。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

母亲去开门,是隔壁的周秀才。他也是来赶考的,不过家境好得多,在客栈包了间上房。

“柳兄还在用功?”周秀才拎着一包点心进来,“家父托人从江南捎来的桂花糕,分你一些。最后几日,补补精神。”

柳文若连忙起身道谢。两人在院中石凳上坐下,就着月光吃糕点。

“柳兄以为,今年策论会出什么题目?”周秀才压低声音问。

“无外乎钱法、农政、河工、吏治。”柳文若想了想,“去年陛下亲耕,推广新犁新种;今年夏汛,黄河安然度汛——这些都是现成的材料。”

周秀才点头:“我也这么想。不过……”他犹豫了一下,“我父亲托人打听了,说今年阅卷,格外看重‘实务见解’。光是堆砌典故,恐怕不行。”

“那便对了。”柳文若眼睛一亮,“咱们寒窗苦读,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为官一方,做些实事吗?若策论只考辞藻,反倒不公。”

两人正说着,坊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亥时了。

“我得回去了。”周秀才起身,“柳兄也早些歇息。对了,明日东市‘文渊阁’有新刻的《邸报》合订本发售,听说有朝廷最新政令解读,咱们要不要去看看?”

“要!”柳文若毫不犹豫,“多谢周兄告知。”

送走周秀才,柳文若回到屋里。他没有立即睡觉,而是就着油灯,开始整理自己的策论思路。他铺开纸,提笔写下标题:《论常平仓新政与边郡民生》。这是他最熟悉的题目——温县就有常平仓,去年整顿后,他家领到的救济粮,一粒沙子都没有。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他从常平仓“仓储备案联网”制度写起,谈到如何防止贪腐;从“敬老仓”的设立,谈到如何保障老人生活;又从边郡“学田制”,谈到教育与民生的关系……

写着写着,他忽然想起去年重阳节,皇帝在宫苑赐宴老人的事。那时他在太学旁听,听人转述宴上的情形,曾激动得一夜没睡。一个能请九十岁老人吃饭的皇帝,一个能让常平仓粮食不掺沙子的朝廷——这难道不值得用毕生去效力吗?

“文若,二更了。”母亲又在门外轻声提醒。

“娘,您先睡,我写完这段就睡。”

油灯里的油渐渐烧干,灯芯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柳文若添了油,继续写。当他终于放下笔时,窗外已传来第一声鸡鸣。

他吹灭油灯,和衣躺在床上。黑暗中,他仿佛看到了考场:一排排号舍,一张张严肃的脸,还有那份决定命运的试卷。他会考中吗?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已经尽力了。

同样在这个夜晚,洛阳城各处都亮着相似的灯火。

城东的“状元楼”客栈,天字三号房里,一位世家子弟正在焚香静坐。他面前摊开的不是经书,而是一卷《黄河水文志》的摘要——那是他父亲从工部弄来的内部资料。世家有世家的优势:信息渠道更广,见识更多。但他也知道,如今的科举,越来越不只看家世了。

城西的太学宿舍里,十几个贫寒学子正围着一盏油灯,互相提问考校。他们是“助学社”的成员,这个社团是去年成立的,专为寒门士子提供书籍、食宿互助。灯影摇曳中,一个个问题抛出来,一个个答案响起来,偶尔有争论,但更多的是相互补充。

“若考到漕运新制,该如何立意?”一个瘦高个问。

“不能只写‘分段承包、损耗包干’的好处。”另一个沉稳的声音回答,“要写这项制度如何让漕丁得利,如何压缩舞弊空间,如何保证粮食安全——这叫‘见微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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