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秋闱前的灯火(2/2)

“说得好!”众人赞叹。

而在洛阳城的书肆里,掌柜们也在熬夜。他们雇了十几个抄书匠,正赶制最后一批《策论范文精选》《开元新政问答》等应试书籍。油灯下,老掌柜拨着算盘,脸上笑开了花:“今年生意比三年前好了三成!寒门士子多了,买书的人就多了。”

是的,寒门士子多了。这是开元新政最直接的影响之一:官学普及,书籍价格下降,印刷术改进,让更多贫寒子弟有机会读书、有机会赴考。虽然他们依然要节衣缩食,依然要熬夜苦读,但至少,那扇门是开着的。

八月六日,黎明。

柳文若起了个大早。他换上最体面的那件青布长衫——那是母亲用三个月的织布钱做的。吃过早饭,检查了考篮里的笔墨纸砚、干粮清水,又对着院子里那口破缸的水面,整了整衣冠。

“文若,”母亲送到门口,眼圈发红,“好好考,莫紧张。”

“娘,您放心。”柳文若握了握母亲粗糙的手,“无论中与不中,儿子都会好好回来。”

走出小巷,街上已经有不少士子向贡院方向走去。有人骑马,有人坐车,更多的人像他一样步行。大家很少交谈,但眼神相遇时,都会微微点头——那是同路人的默契。

贡院门前,已是人山人海。三千名士子(包括外地提前赶到的)在这里汇集,加上送考的家人、维持秩序的差役、兜售文具吃食的小贩,把整条街堵得水泄不通。

柳文若找到了温县同乡的队伍。领队的是县学教授,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秀才,自己考了一辈子没中,却送走了一茬又一茬的学生。

“都到齐了?”教谕清点人数,十二个,一个不少。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这些年轻的脸,“记住,进了考场,莫慌莫急。策论要务实,诗赋要真切。咱们温县人,不做浮华文章,只写肺腑之言。”

“学生谨记!”十二个身影齐声应道。

卯时三刻,贡院大门缓缓开启。差役们开始唱名、验身、搜检。队伍缓缓向前移动。

柳文若排在中间。当他踏过那道高高的门槛时,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母亲站在远处的人群中,正踮着脚尖朝这边看。晨光映在她花白的头发上,像一层薄薄的金纱。

他转过头,挺直脊背,走进贡院。

号舍是一排排低矮的砖房,每间宽三尺,深四尺,仅容一人。柳文若找到自己的“地字七十六号”,放下考篮,环顾四周。隔壁是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正在发抖;对面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闭目养神;更远处,有人已经开始磨墨。

辰时整,鼓声三通。

考官开始分发试卷。柳文若接过厚厚一叠纸,先快速浏览:第一场考经义,第二场考诗赋,第三场考策论。果然,策论题目是《问钱法、农政、河工三事之关联及治道》。

他深吸一口气,提笔蘸墨,在草稿纸上写下第一行字:

“臣闻治国如理家,钱为血脉,农为筋骨,河为气脉。血脉通则筋骨健,气脉顺则家国宁……”

笔尖落在纸上,沙沙声融入周围上千个同样的声音里。这一刻,无论出身寒门还是世家,无论来自江南还是塞北,所有人都在这方寸之间,用笔墨,叩问着同一个未来。

日头渐高,贡院内只剩下书写声和偶尔的咳嗽声。而在贡院外,洛阳城的百姓们依旧过着寻常日子:商贩叫卖,妇人买菜,孩童嬉戏。但他们经过贡院时,都会不自觉地放轻脚步,压低声音。

因为他们知道,里面那些年轻的士子,正在决定这个国家的明天。而他们的笔下,或许就藏着更好的赋税制度,更公平的律法,更畅通的漕运,更坚固的河堤。

秋闱前的灯火,已经熄灭。但秋闱中的笔墨,正点燃新的光。

柳文若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笔,揉了揉酸麻的手腕。窗外,日已西斜。

他忽然想起三年前,自己还在温县官学读书时,曾听先生讲过一个故事:前朝末年,科举腐败,寒门无路。有个老秀才临终前对孙子说:“这世道,好书生的笔墨,抵不过坏官宦的银钱。”

而现在,柳文若看着自己面前这张写满字的试卷,心想:也许,这个时代,不一样了。

也许好书生的笔墨,真的能改变些什么。

他吹干墨迹,将试卷仔细叠好,放在案头。然后静静等待着交卷的钟声,等待着那个即将揭晓的,关于个人命运、也关于国家方向的答案。

贡院外的天空中,一群归雁正排成人字,向南飞去。秋天真的来了,而这场秋闱,就像一场庄严的播种——把上千个年轻的梦想,播进这个时代的土壤。

至于能长出什么,要等来年春天,放榜的那一天才知道。

但无论如何,这些灯火下的夜晚,这些笔墨间的思考,这些来自不同阶层、却怀着相似抱负的年轻人,本身就已经是这个盛世,最生动、最真实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