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棉田里的白絮(2/2)

“这布,比麻布如何?”崔琰问。

老妇人停下手中的活,扯了扯刚织出的一截布:“老爷您摸摸。麻布硬,糙,夏天穿还行,冬天冻得慌。这棉布软,暖,吸汗。老身活了五十多年,第一次织这样的布。”

崔琰接过那截布,细细摩挲。的确,比麻布细腻,比丝绸厚实。他忽然想起太医署的奏报:去年冬天,惠民药局用棉布做绷带,伤口愈合比用麻布快两成。原因就是棉布更柔软,不易摩擦伤口。

“赵棉田使,这些织工都是本地人?”

“都是!”赵勇说,“有些是棉农的家眷,有些是官府招募的贫户妇人。按朝廷的新规,女子也能入官营作坊做工,每日工钱三十文,管一顿饭。您瞧她们这干劲!”

崔琰环视工棚。每一张脸上都写着专注,每一双眼睛里都闪着光。那光,是看到生活有奔头的光,是靠自己的双手能挣来温饱的光。

“好,好。”他连说两个好字,心中感慨万千。

走出工棚,已是午后。秋阳斜照,棉田里的白絮被染上一层金边。远处,棉农们还在采摘最后的棉桃,歌声顺着风飘过来:

“七月棉桃八月花,九月白絮满枝丫。

种棉不用江南麻,自家织布暖自家……”

崔琰站住脚,静静听着。这朴素的民谣,道出了棉花推广最根本的意义:让百姓能用自己的土地,产出自己的衣裳,不再完全受制于气候、商路、价格。

“崔少卿,”赵勇小声问,“朝廷明年……还继续推广棉花吗?”

“当然。”崔琰斩钉截铁,“陛下已经下旨:河北、河南、山东三道,适宜种棉的州县,明年棉田要再扩一倍。司农寺会派更多人来指导,工部会调拨更多轧棉机、纺车、织机。”

他顿了顿,望向远方:“赵棉田使,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赵勇摇头。

“这意味着,十年之后,我大晋的百姓,无论南北,冬天都能穿上棉衣棉裤,盖上棉被。意味着国库每年能多收百万匹棉布的税。意味着……”崔琰深吸一口气,“意味着咱们这个国家,在最基本的衣食上,更踏实了。”

赵勇似懂非懂,但听到“百姓能穿上棉衣棉裤”,眼睛就湿了。他是贝州本地人,从小见多了冬天冻死人的事。那些穷人家,一件破麻衣穿三代,补丁摞补丁,还是挡不住寒风。若是真能让家家有棉衣……

“下官……下官一定办好!”他哽咽着说。

崔琰拍拍他的肩膀,没有再多说。有些话不必说透,有些人不必点明。这满田的白絮,这工棚里的机杼声,这棉农脸上的笑容,已经说明了一切。

夕阳西下时,崔琰登上田边的高岗。放眼望去,棉田无边无际,白絮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像是大地在呼吸。更远处,村落里升起袅袅炊烟,与棉田的白絮融在一起,分不清哪是云,哪是烟,哪是棉。

他想起了三年前,陛下在朝会上力推棉花时说的话:

“民以食为天,亦以衣为地。食足而衣暖,方为太平。今南方有稻,北方有麦,食可无忧。然衣料多赖江南麻、蜀中锦,运费高昂,贫者难及。若能在北地推广木棉,则天下百姓,冬有暖衣,夏有轻衫,此乃盛世之基也。”

当时还有老臣反驳,说“农为国本,当以粮为要,不可本末倒置”。陛下只问了一句:“若百姓食足而衣不蔽体,冻毙于风雪,这‘本’又在何处?”

如今,三年过去,棉田从最初的十亩试验田,扩展到贝州一府就有三万亩。明年,会是三十万亩;后年,三百万亩……这白絮的海洋,终将覆盖北方的原野。

晚风吹来,带着凉意。崔琰紧了紧身上的官袍——这还是麻布的。但他知道,也许明年,也许后年,他就能穿上棉布官袍了。不止是他,宫里的陛下,朝中的同僚,边关的将士,田里的农夫……这个国家的每一个人,都将感受到这份来自土地的温暖。

“回城吧。”他最后望了一眼棉田,转身走下高岗。

车马启动时,天色已经暗了。但棉田的方向,还有点点灯火——那是棉农们在挑灯夜战,采摘最后的棉桃。那些灯火在暮色中闪烁,像是落在地上的星星,又像是这个正在变得温暖的国度,最朴素、最坚实的希望。

而在更远的洛阳,工部格物院的灯火也亮着。匠人们正在绘制新式水力纺纱厂的设计图,计算着需要多少水车、多少纱锭、多少织机。户部的官员则在拨打算盘,核算着明年棉布税收能增加多少,这些收入又能修多少水利、建多少学堂。

所有这些灯火,所有这些计算,所有这些汗水,最终都将汇成那一片片棉田里的白絮,汇成那一匹匹柔软温暖的棉布,汇成千千万万百姓身上实实在在的暖意。

这大概就是治国的真谛:不是宏大的口号,不是炫目的功绩,而是让最普通的人,在最寒冷的冬天,能有一件暖和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