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儒法间的平衡(2/2)
“礼教倡导‘仁’,很好。但如何让官员对百姓仁?靠的是考核制度——这就是法。礼教倡导‘义’,很好。但如何让商贾守信义?靠的是契约法规——这也是法。礼教倡导‘孝’,很好。但如何让子女尽孝?靠的是‘敬老仓’‘鸠杖制’——这还是法。”
司马柬顿了顿,声音更加沉静:“朕以为,真正的儒法之辨,不在孰轻孰重,而在如何结合。礼为根本精神,法为实现手段;礼定方向,法定路径;礼是愿景,法是阶梯。”
他转向郑玄:“郑公,您教学生读《周礼》,可知《周礼》中多少篇幅在讲制度、讲规范?那不就是法吗?周公制礼,本身就包含着法的精神。”
又转向杜预:“杜卿,你掌刑狱,可知每判一案,都是在向百姓宣示‘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这不就是教化吗?法之施行,本身就承载着礼的教化。”
堂内一片寂静。许多人的眼中闪着思索的光。
郑玄缓缓起身,向皇帝深深一揖:“陛下圣明,老朽……受教了。”他转向杜预,“杜寺卿,方才老朽所言,确有偏颇。礼法相辅,方为治道。”
杜预也连忙还礼:“郑祭酒虚怀若谷,学生敬佩。礼为体,法为用,学生谨记。”
司马柬回到主位,看着堂下这些或年轻或年长的面孔,缓缓道:“今日之辩,朕希望诸位明白:治国不是非此即彼的选择题,而是如何让不同的力量形成合力的思考题。礼与法,文与武,农与商,中央与地方……所有这些看似对立的概念,在真正的治世中,都该是相辅相成、相得益彰的。”
他顿了顿,声音在堂内回响:“所以朕今日裁定:礼为体,法为用;礼防未然,法治已然。二者不可偏废,当并行不悖。太学自即日起,律学科增修‘礼经精义’,儒学科增修‘律法要略’。将来科考,策论题目中,当有礼法结合之论题。”
“陛下圣明!”堂内众人齐声应道。
辩论结束后,司马柬没有立即离开。他在太学园林中漫步,郑玄和杜预陪在左右。
“郑公,朕知道您担心什么。”司马柬边走边说,“您担心朝廷重实务、重律法,会让士人只知钱粮刑名,丢了圣贤书里的精神气。”
郑玄点头:“老朽确有此忧。近日有学生问老朽:‘读《诗经》能治漕运否?习《尚书》能断狱讼否?’老朽竟一时语塞。”
“那郑公如何回答?”
“老朽说:《诗经》教你体察民情,《尚书》教你明辨是非。民情明,是非清,何事不能治?”郑玄苦笑,“但这话,年轻人未必信服。”
司马柬停下脚步,看着园中初绽的梅花:“郑公回答得好。不过朕要补充:体察民情,需要数据——《黄河水文志》就是数据;明辨是非,需要证据——京兆府断案就看证据。所以读经是修身,学法是用世。二者结合,才是完整的士人。”
他转向杜预:“杜卿,你也要记住:法条是冰冷的,但执法者该有温度。去年那桩商事案,你将货价定为六贯而非八贯,就是这份温度。这就是法中有礼,刑中有仁。”
杜预肃然:“臣谨记。”
春风拂过园林,梅花暗香浮动。三个身份、年龄、见解各不相同的人,在梅树下静静站立,仿佛构成了一幅“儒法平衡”的生动图景。
而在论辩堂内,大学生们还在热烈讨论。律学科的学生拉着儒学科的同窗:“方才陛下说‘礼为体,法为用’,你帮我讲讲,这‘体用’到底怎么理解?”
儒学科的学生则翻着《晋律》:“你们这律条里,其实很多都体现了礼的精神啊。比如‘敬老’‘恤幼’的条款……”
辩论结束了,但思考刚刚开始。这一代年轻人,将不再陷入非此即彼的窠臼,而是学会在看似对立的概念间,寻找平衡与融合的可能。
当司马柬离开太学时,夕阳正将论辩堂的飞檐染成金色。他回头望了一眼,心中涌起一种预感:今日这场辩论,或许比任何一项具体新政,影响都要深远。
因为它影响的不是一时一事,而是一个时代的思想方式,一个国家的治理哲学。当儒与法不再对立,当礼与刑可以交融,当文与武能够并重,这个王朝的根基,才能真正坚实,真正有韧性。
马车驶回皇宫的路上,司马柬忽然想起《尚书》里的一句话:“明德慎罚,用康保民”。明德是礼,慎罚是法;用康保民,是目的。原来先贤早就说透了。
他笑了笑,望向车窗外。洛阳城的街巷在暮色中渐次亮起灯火,那些灯火下,有读经的士子,有研律的官员,有算账的商贾,有纺织的妇人……他们各自忙碌,却又共同构成这个正在苏醒的盛世。
而他要做的,就是让这万家灯火,既能照亮圣贤书里的精神高地,也能照亮市井街巷的烟火人间。让礼的温暖与法的清明,像这春日的阳光与微风,共同滋养这片土地,滋养这个时代。
马车驶过太学门前的石桥,桥下春水潺潺,已经开始融化冬天的坚冰。而思想上的坚冰,似乎也在今天,开始松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