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海津的税单(1/2)
渤海的九月,海风里已经带了凉意。
海津镇坐落在黄河入海口北岸,这里本是个渔村,前朝时开始有商船停靠。开元元年,朝廷在此设立市舶司,专管海上贸易。三年过去,这个昔日的小渔村已变成热闹的港口,码头延伸出三里多地,每日都有大小船只进出。
这日清晨,市舶使崔宏早早来到衙署。他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官员,面色黝黑——这是常年跑码头晒的。三年前他从户部度支司调任此地时,同僚们都觉得是贬谪,毕竟那时海津镇还只有十几间破屋,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
可如今,没人再说这话了。
崔宏推开值房的门,书吏已经将账簿摆好。整整十二本,每本都有寸许厚,封面上写着“开元三年海津市舶司关税总账”。
“各船都报关完毕了?”崔宏问。
“回大人,昨夜子时前全部报完。”书吏递过一张汇总单,“本月进出港船只共计二百四十七艘,其中蕃船八十九艘,本国商船一百五十八艘。征税总额……八万七千六百四十三贯。”
崔宏接过单子,手指在数字上轻轻划过。八万七千贯,这只是一个月的税收。去年全年,海津镇的关税是六十五万贯。而今年到九月,已经收了七十万贯,超过去年全年。
“去请波斯商团的阿卜杜拉,还有南洋商会的陈会长。”崔宏吩咐,“告诉他们,今日是季度对账日,请他们来核对税单。”
“是。”
书吏退下后,崔宏翻开账簿。账簿用的是新式表格,分船名、船主、货物种类、数量、价值、税率、税额等栏目,清晰明了。这是他到任后推行的新式记账法,比旧式的流水账好查得多。
第一本记录的是波斯商船。最大的一艘是“新月号”,船主就是阿卜杜拉。这船上月从波斯湾出发,经天竺、南洋,一路交易,最后抵达海津。载来的货物有:波斯地毯二百张、琉璃器皿五百件、香料(乳香、没药、苏合香等)三千斤、宝石(主要是青金石、玛瑙)两百斤,还有十匹大宛马——这是走海路运马的新尝试。
按《市舶税则》,地毯、琉璃器皿税率为值百抽十,香料值百抽十五,宝石值百抽二十,马匹免税——这是朝廷为了引进良马特设的优惠。
崔宏拨动算盘,噼啪作响。算下来,“新月号”单船关税就达三千八百贯。而这只是阿卜杜拉商团五艘船中的一艘。
“崔大人!”门外传来生硬的汉话,带着浓重的胡人口音。
抬头看,一个高鼻深目、留着浓密胡须的波斯人正走进来,身穿绣金线的长袍,头戴白帽,正是阿卜杜拉。他身后跟着个年轻翻译。
“阿卜杜拉先生,请坐。”崔宏起身相迎。
阿卜杜拉在椅子上坐下,从怀中取出自己的账本——这是市舶司的规定,大宗货物交易必须双方对账,防止瞒报漏税。
“我的‘新月号’,地毯少报了五张。”阿卜杜拉开门见山,“不是故意的,是卸货时才发现压在舱底。该补多少税,我补。”
崔宏挑眉。这倒少见,商人主动补税。他翻到“新月号”那页:“五张地毯,按市价每张二十贯,计一百贯。税率十%,补税十贯。”
阿卜杜拉痛快地掏钱,又问:“那十匹马,真不用税?”
“不用。朝廷有旨,引进良马者,不仅免税,还有赏。”崔宏道,“你那十匹马已经由太仆寺的人验过,都是上等战马。按例,每匹赏五十贯,共五百贯。你今日可以领走。”
阿卜杜拉眼睛一亮:“还有赏钱?崔大人,我下次要多运马来!”
“欢迎。”崔宏微笑,“不过马匹走海路损耗大,十匹里能活六匹就不错了。你这次运十匹活十匹,是运气好。”
正说着,南洋商会的陈会长也到了。这是个五十多岁的岭南人,皮肤黝黑,一看就是常年在海上跑的。他经营的货物以南洋特产为主:胡椒、丁香、豆蔻等香料,还有犀角、象牙、玳瑁、珍珠。
“崔大人,阿卜杜拉先生。”陈会长拱手,一口闽地口音的官话。
三人开始对账。陈会长的船队本月到了八艘,载货量惊人。单是胡椒就有五万斤——这东西在中原价比黄金,一斤胡椒能换一石米。
“陈会长,你这胡椒的报价,比市价低了两成。”崔宏指着账簿。
陈会长苦笑:“大人明鉴,不是我瞒报,是今年南洋胡椒丰收,进货价确实跌了。您看,这是我在爪哇进货的契单,上面有当地官府的印章。”
他递过几张写满古怪文字的文书。崔宏接过,让翻译念——这是市舶司的规矩,蕃商提供的文书必须有官方认证的翻译人员解读。
翻译仔细看了,点头:“确是爪哇官府的文书,载明胡椒每斤进价八十文。”
崔宏计算了一下。按八十文进价,五万斤就是四千贯。运到中原,即使按目前跌价后的市价,也能卖到每斤三百文以上,利润依旧丰厚。
“那就按进价加五成计算货值。”崔宏道,“这是照顾你们远道而来。若按销售价计税,你们就没什么赚头了。”
陈会长连连作揖:“多谢大人体恤!”
对账持续了一个时辰。三方账簿基本吻合,只有几处小误差,当场调整。最后算下来,阿卜杜拉商团本月关税一万二千贯,陈会长商队一万八千贯,其余中小商船合计五万七千余贯。
“八万七千六百四十三贯,一分不差。”崔宏合上总账。
阿卜杜拉忽然问:“崔大人,我有个问题。这些税钱,都用在何处?”
崔宏笑了笑:“按制,市舶税收三成解送户部,入国库;三成留地方,用于修码头、建仓库、设灯塔、养水军;两成用于赈济沿海贫民;两成作为市舶司经费。”他指了指窗外,“你们看到的这些新码头、新仓库,还有港口的灯塔、巡逻的战船,都是用关税修的。”
陈会长点头:“这个我看到了。三年前我来时,海津只有两个破木码头,大船都得停在海外,用小船驳运。现在能直接靠岸,省事多了。”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