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丝路上的驼铃税(2/2)
大宛商人见来了官,稍微收敛:“我叫阿里,从大宛来。市令大人,我的马真的只是累了,喝点水喂点料就好。”
郑虔没说话,走到那几匹马前仔细看了看,又让兽医来检查。兽医是朝廷专派的,经验丰富,他看了看马的眼睛、牙齿、蹄子,又摸了摸马腹,最后说:“确实有病,是马流感。需要隔离治疗,痊愈后才能交易。”
阿里急了:“那要等多久?”
“快则十天,慢则半月。”兽医说,“隔离期间,我们提供草料和药,不收费。等马好了,你照常卖。若马死了,市令署按市价赔偿——这也是新规定的。”
阿里愣住了:“还……还赔偿?”
“当然。”郑虔道,“朝廷设这些规矩,不是为难商人,是为了让贸易长久。你想,若是疫病传开,今年马市就完了,明年谁还敢来?长远看,吃亏的是所有商人。”
阿里沉默片刻,终于点头:“好,我信朝廷的规矩。”
马被牵到隔离区去了。阿里拿着兽医开的隔离凭证,上面写明马匹数量、病症、预计康复时间。凭证一式两份,市令署和商人各执一份。
这件事很快在胡商中传开。有人感慨:“朝廷想得周到,连马病了都管治。”也有人觉得规矩太严:“做点买卖真不容易。”
但不管怎么说,规矩就是规矩,白纸黑字写在那里,人人都得遵守。
下午,晋商们陆续入场了。他们是来采购胡货的:丝绸商要买宝石装饰锦缎,药材商要买西域香料,马贩子盯着那些大宛良马。交易区内,各种语言混杂,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
郑虔在市场里巡视。他看到阿史那贺正和一个洛阳绸缎商谈生意,桌上摆着玉料和绸缎样品。两人手里都拿着税票——这是新规要求,交易双方须互相查验税票,确保货物已完税。
“郑市令,”绸缎商见到他,拱手道,“这新规矩好。往年买胡货,总怕他们逃税,咱们买了再被查,说不清楚。现在有税票为证,放心多了。”
阿史那贺也说:“我们卖货也踏实。交了税,拿着税票,走到哪儿都不怕查。”
郑虔微笑点头。这正是新规的目的:降低税率,但加强监管,让合法商人受益,让偷税漏税者无处藏身。
黄昏时分,第一天的交易接近尾声。市令署内,老周在汇总今天的税收。
“今天入场胡商四十七队,货物总估值约五万贯,应收税五千贯,实收四千九百八十贯,二十贯是几个小商人凑不齐,写了欠条,三日内补缴。”
郑虔听着,在账簿上记下。五千贯,这只是第一天。往年整个二月,敦煌的商税也就五万贯左右。按这势头,今年可能翻倍。
但钱不是唯一的好处。更重要的是,规矩立起来了,信誉建起来了。今天那个阿里,马被隔离了,但他没闹事,因为他看到了规矩背后的公平和保障。
“明天还有更多商队到。”老周说,“听说有支从安息来的大商队,带了不少琉璃器和金银器。”
“好好准备。”郑虔合上账簿,“记住,咱们是朝廷的门面。咱们做得公道,胡商就信朝廷;咱们做得糊涂,丢的是朝廷的脸面。”
夜幕降临,互市场内点起了灯笼。胡商们在各自的营地里生火做饭,肉香、饭香、香料香混在一起,随风飘散。驼铃声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胡琴声、歌声——有些胡商在营地间串门,喝酒聊天,交流一路见闻。
郑虔登上市令署的土楼,凭栏远眺。灯火点点,人声隐约,这座边塞的互市场,此刻仿佛成了丝路上最温暖的驿站。
他想起十年前刚来敦煌时,这里还是一片混乱。税吏随意估价,胡商变着法逃税,纠纷不断,打架斗殴是常事。那时一个月的税收,还不及现在一天。
是朝廷的新政改变了一切。下调税率,但建立严格的查验、登记、完税制度;设立公平秤、指导价,防止欺行霸市;配备兽医、提供隔离治疗,保障贸易安全……
这些看似繁琐的规矩,就像丝路上的界碑,给往来商人指明了路,也给贸易筑起了堤坝。
远处传来悠长的驼铃声——是晚到的商队趁着夜色入关。郑虔望向西方,阳关外的戈壁在月光下泛着银白。那条古老的商路,从长安到罗马,万里之遥,多少人跋涉其上,只为互通有无。
而他的职责,就是守住敦煌这个节点,让这条路上的驼铃声,响得更清脆,更长久。
夜风渐凉,郑虔下了土楼。署内烛光还亮着,老周和几个税吏在整理今天的登记簿。明天,又将是忙碌的一天。
但郑虔觉得很踏实。因为他知道,这些账簿上的数字,这些叮咚的驼铃声,这些胡商脸上的笑容,都是开元治世最真实的注脚。
丝路通了,财路就通了;财路通了,天下就活了。
而这一切,就从敦煌互市场上,那一张张盖着红印的税票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