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军功田的麦浪(1/2)

开元五年五月的关中平原,正是麦子黄熟的季节。

渭水两岸,一望无际的麦田像金色的海洋,风吹过时涌起层层波浪,沙沙的声响仿佛大地在低语。田埂上,农人们挽着袖子,磨着镰刀,黝黑的脸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空气中弥漫着麦秆的清香,混着泥土的气息,这是关中一年里最丰盈的时节。

在长安城西五十里的武功县,有一片特殊的田地——军功田。

这片田地是开元二年划拨的,受田者都是早年跟随皇帝征战、因伤残或年迈退伍的老兵。按照《军功田授受令》,凡立有战功的退伍将士,可按功勋大小授予永业田,免赋税十年。武功县的这片,安置了三十七户老兵。

清晨,太阳刚爬上东边的塬头,六十二岁的老兵郭大已经在地头了。

他拄着一根枣木拐杖——那是他退伍时军中同袍送的,上面刻着一行小字:“朔方老兵郭大,开元二年荣归”。左腿的膝盖以下空空荡荡,那是二十年前在雁门关外与鲜卑骑兵血战时丢的。但此刻他站得笔直,像一杆标枪,眯着眼望着自家那十亩麦田。

麦子长得好。穗子沉甸甸地垂着头,颗粒饱满,在晨光里泛着金灿灿的光。郭大弯腰掐了一穗,放在手心里搓了搓,麦粒滚圆结实,放进嘴里一咬,咯嘣脆响,满口麦香。

“爹,早饭好了!”

儿媳王氏提着食盒从村里走来,身后跟着八岁的孙子铁蛋。铁蛋一路小跑,手里挥舞着一把新编的草蚂蚱。

“爷爷!麦子能割了吗?”孩子扑到郭大身边,仰着脸问。

“能了。”郭大摸摸孙子的头,“再过两日,等麦秆再干些,就开镰。”

王氏摆好碗筷:小米粥、咸菜、两个杂面馍。郭大坐下来,却先端起粥碗,朝着北方的天空举了举,才慢慢喝下——这是老兵们的习惯,祭奠那些没能回家的兄弟。

“爹,县里农官昨日来说,朝廷派了‘助农使’来,专门帮着咱们这些军功田户收麦、卖粮。”王氏一边盛粥一边说,“说是怕咱们年纪大了,腿脚不便,误了农时。”

郭大哼了一声:“老子一条腿也能割麦!当年在草原上,一天奔袭百里……”

“是是是,爹最厉害。”王氏笑着打断,“可人家是好意。听说助农使还带了长安粮行的掌柜,直接在地头议价,省得咱们拉去县城卖。”

正说着,村口传来马蹄声。三匹快马疾驰而来,当先一人穿着浅青色官袍,后面两人是商贾打扮。到了郭大家田头,三人下马,为首的官员四十来岁,面容和善。

“老丈可是郭大郭老兵?”官员拱手问道。

郭大起身还礼:“正是。足下是……”

“下官兵部职方司主事、助农使刘文远,奉旨前来协助军功田户夏收。”刘文远从怀中取出文书,“这是兵部勘合,请老丈验看。”

郭大接过,他虽然识字不多,但那鲜红的兵部大印认得。当年退伍文书上,盖的就是这个印。

“刘主事请坐。”郭大让儿媳搬来小凳。

刘文远不坐,先走到田边,仔细看了看麦子,又拔了几穗在手里掂量:“好麦!籽粒饱满,色泽金黄,这是上等关中麦。”他转头对那两个商贾说,“两位掌柜看看,能出什么价?”

一个胖掌柜蹲下,抓了把土搓了搓,又仔细看麦穗:“确实是好地、好种、好伺候。如今长安东市上等麦一石七百文,这是地头价,我给七百二十文。”

另一个瘦掌柜摇头:“老周你小气了。这是军功田的麦,又是头茬新麦,我给七百五十文。郭老兵,你这十亩地,少说能打三十石,就是二十二贯五百文。现钱现货,今天议价,割完过秤就给钱。”

郭大愣住了。他种了一辈子地,从没想过麦子还能在地头就卖出去,价格还比市价高。

刘文远笑道:“两位掌柜且慢,还有其他三十六户呢。咱们挨家看,统一定价,但有一条——必须现钱现货,不得拖欠。这是朝廷的旨意,要让老兵们实实在在拿到钱。”

“那是自然!”胖掌柜拍胸脯,“咱们是长安‘永丰粮行’和‘泰和粮行’,专做官府生意,最重信誉。”

郭大忍不住问:“刘主事,朝廷为何……为何对我们这些老骨头这般照顾?”

刘文远正色道:“老丈此言差矣。不是照顾,是应当。诸位当年为国征战,流血负伤,如今天下太平,朝廷若让功臣晚年还要为生计发愁,那成什么了?陛下说过:‘不能让将士流血又流泪。’这军功田,就是朝廷的承诺——你们守了国,国就养你们老。”

郭大眼眶一热,别过脸去,半晌才哑着嗓子说:“当年……当年在雁门关,我们一队五十人,挡住鲜卑五百骑兵两个时辰,等来了援军。活下来的,连我在内,只有七个。”他指了指腿,“我丢了一条腿,老赵瞎了一只眼,小王断了三根肋骨……可活下来了。比起那些埋骨关外的兄弟,我们已经太幸运了。”

刘文远肃然起敬,深深一揖:“正是有诸位当年的血战,才有今日边关的太平。如今云中互市繁荣,鲜卑人牵着牛羊来换茶叶布匹——这太平日子,是诸位用命换来的。”

这时,村里其他老兵也闻讯赶来。有瘸着腿的,有缺了胳膊的,有脸上带疤的,但一个个腰板挺直,眼神锐利,那是多年军旅生涯刻进骨子里的印记。

刘文远让随从展开一幅地图,铺在打谷场的石碾上:“诸位请看,这是武功县军功田分布图。三十七户,共计三百八十亩。朝廷的意思是,咱们统一收割、统一晾晒、统一售卖。收割由县里组织民壮帮忙,工钱朝廷出;晾晒就用这打谷场;售卖由这两家粮行全包,价格就按今日议定的,七百五十文一石。”

一个独臂老兵问:“若是我们想留些口粮呢?”

“当然可以!”刘文远道,“每亩地可留两石做口粮种子,其余售卖。若全卖,朝廷另有‘售粮补贴’,每石补五十文——这是鼓励大家多种多卖,粮行收了粮也是充实‘永备仓’,防备灾年。”

老兵们议论起来,个个脸上放光。他们大多伤残,种地本就吃力,往年收成总要打个折扣。如今朝廷这一套安排,简直是雪中送炭。

“还有一事。”刘文远提高声音,“家中若有子弟愿从军者,兵部优先录用;若愿读书,县学免束修;若想学手艺,将作监在各州设的工匠学堂可免费入学——总之一句话,朝廷不会忘了功臣之后。”

铁蛋在爷爷身边,忽然大声说:“我长大要当将军!像我爷爷一样!”

众人都笑了。郭大摸摸孙子的头,眼里有泪光闪动。

两日后,开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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