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军功田的麦浪(2/2)

天还没亮,县里组织的五十个民壮就扛着镰刀来了。他们多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听说来帮老兵收麦,个个踊跃——在这些关中汉子心里,军人是最受尊敬的。

“弟兄们!”领头的里正站在田埂上,“咱们今日帮郭老兵家收麦,都拿出本事来!割干净,捆整齐,一粒麦子都不能糟蹋!”

“好嘞!”

五十人分成五组,跳进麦田。镰刀挥舞,麦秆应声而倒,刷刷的声响连成一片。郭大拄着拐杖在地头看着,不时喊:“慢些!小心脚下!”

但他很快发现自己多虑了。这些后生手脚麻利,割得又快又好,割倒的麦子整齐地摆成堆,有人专门捆扎,有人往车上装运。不过一个时辰,十亩麦田就割倒了一大半。

日头升高时,王氏和村里几个妇女送来了绿豆汤和蒸饼。民壮们坐在树荫下歇息,大口吃喝,说说笑笑。

一个年轻后生凑到郭大身边:“郭爷爷,您当年真在雁门关打过仗?”

郭大点点头。

“杀了多少鲜卑人?”

郭大沉默片刻,缓缓道:“不记得了。战场上,哪顾得上数?只记得要守住关口,不能让一个敌人过去。”他看着远处的麦田,“现在想想,打仗不是为了杀人,是为了让咱们的子孙能在这样的好天气里,安安稳稳地割麦子。”

后生若有所思。

三天时间,三十七户军功田全部收割完毕。打谷场上,麦垛堆得像小山。县里调来了三架扇车,老兵们坐在荫凉处,看着年轻人们忙活:脱粒、扬场、晾晒。金黄的麦粒在阳光下流淌,像一条小小的河流。

刘文远和两个粮行掌柜亲自监督过秤。

“郭大家,三十三石五斗!”司秤的衙役高喊。

胖掌柜立刻拨算盘:“三十三石五斗,一石七百五十文,合计二十五贯一百二十五文。再加朝廷补贴每石五十文,一共二十六贯八百七十五文。郭老兵,您点点!”

沉甸甸的铜钱用麻绳串着,整整二十七贯——掌柜多给了一百二十五文,说是“凑个整”。郭大捧着钱,手有些抖。他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现钱。

其他老兵也陆续领了钱。有的一边数钱一边抹眼泪,有的仰天大笑,有的抱着钱袋子喃喃自语:“够了……够了……能给儿子娶媳妇了……”

刘文远站在打谷场中央,看着这一幕,心里感慨万千。他来之前,兵部尚书特意交代:“此事务必办实,要让天下将士看到——为国效力者,老有所养,后有所依。”

傍晚,麦子装车运往长安。十几辆大车排成长队,车轮辘辘,马蹄嘚嘚。车队经过村子时,老兵们和家属都出来送行。不知谁起了头,唱起了当年的军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先是几个老兵跟着哼,后来全村人都唱起来。歌声粗犷苍凉,在暮色中回荡。赶车的民壮们不会唱,但都肃然起敬。

郭大站在村口,望着远去的车队,对身边的孙子说:“铁蛋,记住今天。”

“记住什么?”孩子仰脸问。

“记住这些麦子不只是粮食,是朝廷的信用,是国家的良心。”郭大一字一句地说,“当年我们守边关,守的就是这份信用——让百姓相信,为国流血的人,不会被忘记。”

铁蛋似懂非懂,但重重地点头。

夜色降临,各家炊烟升起。郭大家今晚做了白面馍,炒了鸡蛋,还切了一小块腊肉——这是过年才有的待遇。饭桌上,郭大对儿子说:“这钱,留五贯给铁蛋将来读书,剩下的,把房子修修,再买头牛。”

儿子点头:“爹,明年咱们多种些。刘主事说了,只要麦子好,粮行年年收。”

“种!”郭大斩钉截铁,“老子一条腿也能种出好庄稼!”

夜深了,郭大睡不着,拄着拐杖走到院中。五月的夜空繁星点点,银河横跨天际。他望着北方,那里是他战斗过的地方。

二十年前,也是这样的星空下,他和弟兄们蜷在战壕里,啃着冰冷的干粮,听着远处胡笳声。那时他们约定:如果活下来,要回关中种地,娶妻生子,过太平日子。

如今,约定实现了。

那些埋骨他乡的兄弟,如果泉下有知,看到今夜关中平原上这宁静的村庄,看到家家户户粮满仓、钱满袋,看到孩子们在星空下安然入睡,应该也会笑吧。

郭大朝着北方,缓缓举起手中的酒碗,将酒洒在地上。

“兄弟们,咱们守住的江山,如今……挺好的。”

晚风吹过,带来麦田残留的清香。这香气里,有泥土的厚重,有汗水的咸涩,有鲜血的灼热,也有承诺的甘甜。

而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这样的军功田不止一处。从关中到河东,从河南到河北,成千上万的老兵正在收获他们的荣耀——不是用勋章,而是用沉甸甸的麦穗,和朝廷兑现的承诺。

这些麦浪涌动的田野,这些安居乐业的老兵,这些被妥善安置的后代,共同构成了盛世最坚实的底座:让为国效力者无后顾之忧,让天下人相信——这个国家,值得为之奋斗,也必将回报那份忠诚。

星空下,郭大转身回屋。他的身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长,虽然一瘸一拐,却走得稳当,走得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