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邸报的副刊(1/2)

开元六年十一月的洛阳,已是一片初冬景象。

太液池畔的柳条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在寒风中轻轻摇曳。偶尔有耐寒的水鸟掠过水面,激起圈圈涟漪。城中的街巷却比往日更加热闹——秋狩的盛况、皇帝亲射猛虎的英姿,成了茶楼酒肆里最炙手可热的谈资。而那些参加了围猎的年轻俊杰,尤其是入选讲武堂的三十六人,更成了坊间津津乐道的对象。

在这样的氛围中,集贤殿的院落里却保持着一种独特的静谧。

集贤殿位于皇城东南隅,原是收藏典籍、校勘经史之所。开元三年,司马柬下旨扩建,将原本仅三十余间的馆舍扩展到百余间,招揽天下饱学之士入值,分设经史、文学、算术、天文、地理、医药、农工等七科。如今这里常驻的学士、直学士、校书郎等已有二百余人,成为帝国最高学术机构。

十一月初七,辰时刚过,集贤殿正堂已坐满了人。

今日的会议非比寻常。不仅七科主事全部到场,连平日深居简出的几位老博士也被请了出来。上首坐着的是集贤殿大学士、领太子少傅衔的卫恒。这位已年过六旬的老臣是当世书法大家,也是经学泰斗,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

“诸位。”卫恒的声音平稳温和,“今日奉诏议事,事关《邸报》革新。陛下有旨:自本月起,《邸报》增设‘文华副刊’,每月朔、望两期,随正刊一并发行。此事由我集贤殿总领,各科需全力配合。”

堂中响起低低的议论声。

《邸报》原是朝廷传递政令、通报大事的官方文书,自汉代便有雏形。开元以来,司马柬将其规范化,由尚书省刊印,发往各州郡官府。内容无非是皇帝诏令、重臣奏疏、官员任免、边关军情等。如今要增设副刊,却是前所未有。

“敢问卫公,”经史科主事、博士杜预开口道,“这‘文华副刊’究竟刊载何物?若只是诗词歌赋,似乎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卫恒从案上取出一卷帛书,缓缓展开:“这是陛下亲拟的纲要。副刊内容分为四类:一曰‘诗赋’,刊载当代优秀诗文;二曰‘新知’,介绍农工医药等实用技艺;三曰‘风土’,记述各地山川物产、民俗异闻;四曰‘掌故’,考辨历史轶事、典章源流。”

他顿了顿,看向堂中诸人:“陛下特别嘱咐:文章需雅俗共赏,既要让士子文人觉得有分量,也要让识字的百姓看得懂、用得上。故此,各科均需供稿——经史科负责掌故考辨,文学科遴选诗赋,算术、天文、地理、医药、农工五科,则需将深奥学问化为通俗文字。”

此言一出,堂中气氛更加活跃。

医药科主事、太医令王叔和捻须沉吟:“将医药知识刊于邸报?这……有些方剂乃不传之秘,若广为流传,恐非所宜。”

“王太医多虑了。”卫恒微笑道,“陛下明示:副刊所载医方,以常见疾病防治、草药辨识、养生常识为主。至于各家门派秘传,自不必公之于众。譬如即将入冬,可写一篇《冬日防寒与冻疮救治》;开春后,又可写《清明前后防瘟须知》。这些常识若普及开来,能活人无数,正是医者仁心所在。”

王叔和眼中一亮,拱手道:“卫公此言,令在下茅塞顿开。如此,我医药科义不容辞。”

农工科主事、将作大匠马钧却面露难色。这位以巧思闻名的匠作大家,擅长机械制造,曾改进织绫机、制造指南车,却不善言辞。他张了张嘴,半晌才道:“机巧之术,文字难述……需有图样。”

“可配图。”卫恒早有准备,“陛下已命少府调拨两名画工专司绘图。马大匠只需口述,自有文书润色成文。譬如你改进的那架‘翻车’(龙骨水车),若能将制法、用法写成通俗文字,配以图样,推广至各州郡,不知能省多少人力,增多少灌溉。”

马钧黝黑的脸上泛起红光,重重地点头。

会议持续了一个时辰。各科领了任务,需在五日内交出首批文稿。卫恒特别强调:文章长度需控制在千字以内,语言务必平实晓畅。所有稿件最终由文学科统一润色,确保文风协调。

散会后,文学科主事、中书侍郎张华留了下来。

“卫公,”张华低声道,“遴选诗赋一事,标准如何把握?若是只选那些歌功颂德的应制之作,恐怕失了‘文华’二字真义;若是选了太过尖锐的讽喻之诗,又恐……”

“文儒啊,”卫恒示意他坐下,亲手斟了杯茶,“你我皆经历过太康年间的浮华文风。那时人人竞相雕琢辞藻,文章华美却空洞无物。陛下革新文教,正是要扭转此风。依老夫之见,遴选标准可定三条:一要有真性情,二要有益世道,三要文质兼备。至于讽喻——只要出于公心、不涉谤讪,未必不能刊载。”

他望着窗外萧瑟的庭院,缓缓道:“陛下曾对老夫言:文章之道,犹如江河。若只许一种声音、一种风格,便是死水一潭。唯有百家争鸣,方能生机勃勃。这‘文华副刊’,便是要给天下文人一个展示的园地,也让百姓知道,文章不止是经史子集,还可以关乎稼穑、关乎民生、关乎我们脚下的土地与身边的生活。”

张华闻言,肃然起敬:“陛下圣虑深远。”

“所以,”卫恒起身,拍了拍他的肩,“放手去做。出了纰漏,有老夫担着。”

接下来的几日,集贤殿各个院落灯火常明。

经史科的博士们为了将一段典章考据写得通俗有趣,争得面红耳赤。最后还是一位年轻校书郎想了个法子:“不如以‘洛阳城门的变迁’为题?从周王城说到汉魏洛阳,再到今日新城,既讲历史,又说建筑,百姓读来也有趣味。”

农工科的文书们围着马钧,听他讲解新式犁铧的改进之处。马钧不善表达,索性带着众人到了将作监的作坊,指着实物比划:“这里……弧度加大,入土深;这里……加了个小轮,转弯省力。”文书们边听边记,回去后反复修改,终于成文《新犁三问:何以省力?何以深耕?何以耐用?》。

医药科的王叔和亲自执笔,写就《冬月养生琐记》。从早睡晚起、必待日光,到晨起服粥、忌食生冷,再到艾灸穴位、防寒保暖,一条条娓娓道来。写完后他还不放心,又让科内几位太医各提意见,增补了三条常见误区和两则食疗方子。

最热闹的当属文学科。

消息不知怎的传了出去,洛阳城中的文人们闻风而动。每日都有诗文稿件送到集贤殿门外,由门吏收转。不过三日,积累的稿件已堆满两个书筐。张华带着十余名学士、校书郎日夜审阅,既要看文采,又要观立意。

这日午后,张华正在审稿,忽见一篇《观秋狩赋》,文笔雄健,气象开阔。赋中不仅描写了围场景象,更由狩猎引申到武备、边防、人才选拔,最后落到“盛世当有盛世之气象”的感慨上。通篇用典精当,对仗工整,却无堆砌之感。

“此文何人所献?”张华问。

负责登记的校书郎翻看记录:“是前日一位青衫士子亲自送来的,未留姓名,只说是‘洛阳布衣’。”

张华沉吟片刻,将这篇赋单独抽出:“可入首期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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