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人情炼狱 秋日私语(2/2)

“表舅,”我开口,声音很平静,“开网吧没那么简单。选址、办证、拉网线、买机器、日常运营、应付检查……每个环节都是坑。‘星海网苑’能开起来,是因为我爸在这儿,人头熟,很多事能摆平。而且,我们投了差不多二十万进去,现在刚开始稳定,远没到赚钱分红的时候。”

我顿了顿,看着表舅眼神里的光慢慢暗下去:“合伙的事,现在真不合适。风险太大,我不能拉着亲戚一起担。”

“二十万……”陈建国倒吸一口凉气,显然被这个数字吓到了。表舅也愣住了,他大概没想到投入这么大。对他们来说,二十万是天文数字,是几辈子都攒不下的钱。

空间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表舅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失望、不甘和隐约愤怒的表情。我能理解——在他眼里,我大概是那种“发达了就忘了亲戚”的白眼狼。

但有些原则,必须坚持。

“不过表舅,”我话锋一转,“您要真想做点跟网吧相关的生意,我倒有个建议。”

“什么建议?”表舅立刻抬头,眼睛重新亮起。

“网吧每天消耗大,零食、饮料、方便面,还有鼠标垫、耳机这些耗材。”我说,“您要是有门路,能弄到质量不错、价格合适的货,我可以跟采购的说说,优先从您这儿进。当然,价格和质量得跟市场上差不多,我不能让店里吃亏。”

这是我能给出的最大诚意了。不让渡核心权益,但提供一个稳定的销售渠道,让他们也能从网吧的红利中分到一点实实在在的好处。用商业合作替代人情捆绑,用清晰的权利义务替代模糊的利益分配。

表舅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说,他愣了几秒,眼睛又开始转动,显然在快速计算其中的利弊。提供货品,他需要本钱,需要找货源,需要送货,赚的是差价,辛苦,但稳妥,没有亏本的风险。而且,如果能搭上这条线,以后说不定还有别的机会……

“浩彣,你说真的?”他问,声音里带着试探。

“真的。”我点头,“但有两个条件。第一,货品质量必须过关,不能以次充好。第二,价格要有竞争力,我不能因为是从您这儿进的,就比别人贵。这两点做到了,我可以保证,只要您的货合适,‘星海网苑’的采购单子上,您排第一位。”

表舅盯着我看了足足十秒钟。我能感觉到他内心的挣扎——一边是唾手可得的稳定收入,一边是未能实现的“合伙发财梦”。最终,务实的一面占了上风。

“好!”他脸上重新露出笑容,这次的笑容真实了许多,“浩彣,有你这句话,表舅就知道你不是忘本的人!你放心,货的事,表舅肯定给你办得妥妥的!质量、价格,绝对让你满意!”

陈建国还有些不甘,想说什么,被表舅用眼神制止了。

又寒暄了几句——主要是表舅在说他认识哪个哪个批发商,能拿到多低的价格——两人终于离开了。

我送他们到门口,看着两人消失在巷口拐角,才轻轻舒了口气。后背的衬衫,已经湿了一小片。

“浩彣,你没事吧?”张小军走过来,担忧地看着我。

“没事。”我摆摆手,“就是……有点累。”

不是身体累,是心累。要在人情和原则之间走钢丝,要在亲戚的期待和商业的理性之间找平衡,要在不被占便宜的同时又不显得冷血无情。

这就是扎根在现实土壤里必须面对的课题。它不像技术问题,有清晰的逻辑和解决方案;也不像艺术问题,可以追求纯粹和极致。它是混沌的,是模糊的,是千百年来中国乡土社会运行的那套复杂逻辑。

但我必须面对,也必须处理好。因为“星海网苑”不止是一家网吧,它是我商业版图里第一块实地试验田,是我连接最基层市场的触角。这里的每一道坎,未来在别的地方都可能以更复杂的形式重现。现在练出的本事,将来都是真刀真枪的生存技能。

回到柜台,刚坐下,电话响了。

是哥哥打来的。

“浩彣,我听说表舅去找你了?”哥哥的声音有点急。

“刚走。”我说,“你怎么知道?”

“他能去哪儿?”哥哥哼了一声,“前两天就在村里到处吹,说他外甥在县城开网吧,日进斗金,他要带着儿子去‘帮忙’。我就猜他会去找你。怎么样,没答应他什么过分要求吧?”

我把情况简单说了一遍。哥哥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笑了:“行啊浩彣,处理得不错。既没撕破脸,又把规矩立住了,还给了他们一条活路。采购的事……你放心,我会盯着,不让他们弄虚作假。”

“谢谢哥。”

“谢啥,一家人。”哥哥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浩彣,县城就这么大,人情关系盘根错节。你现在做出点样子了,眼红的人、想沾光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今天是个表舅,明天可能就是个表叔,后天可能是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你得有心理准备。”

“我知道。”我看着大厅里那些专注的侧影,“规矩就是用来应对这些的。该帮的帮,该拒的拒。分寸我会把握好。”

“嗯,你心里有数就行。”哥哥说,“对了,还有个事。昨天我跟派出所的张所长吃饭,他提了一嘴,说最近县里在搞什么‘文明县城创建’,可能会有一波联合检查,文化、工商、消防、公安一起。你们那儿,消防器材、安全通道、未成年人标识这些,再仔细查一遍,别给人留把柄。”

“明白,我下午就弄。”

挂了电话,我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

刚才和表舅的周旋,看似平和,实则耗费心力。那种感觉,比写一晚上代码、练两小时声乐还要累。因为你要调动的不只是智力,还有情商、话术、对人性的理解,以及对自身立场的坚守。

墙上时钟指向十一点。我睁开眼睛,对张小军说:“小军哥,下午咱们把整个店彻底检查一遍。消防、安全、标识……一项都不能马虎。”

“好嘞!”

下午的检查持续了三小时。

我和张小军像考古学家一样,把地下室的每个角落都翻了个遍。灭火器压力是否充足,安全出口指示灯是否亮着,“未成年人禁止入内”的标识是否醒目,电线有没有老化裸露,应急照明能不能用……一项项核对,一项项整改。

张小军干得很卖力,额头上全是汗。他现在对这个店有了一种近乎主人翁的责任感,任何可能威胁到它安全运营的事情,他都格外上心。

“浩彣,这插线板有点烫,换了吧?”

“嗯,换。所有大功率电器专用的插线板,全部换成公牛牌子的,贵点,但安全。”

“这疏散通道图,贴这里行吗?要不要再贴一张在门口?”

“门口贴一张,里面每根柱子贴一张。要让人不管在哪个位置,一抬头就能看到。”

我们一直忙到傍晚。期间姐姐下来了一趟,送了两瓶水,看我们忙,又悄悄回去了。她现在学习任务重,母亲不让她分心。

晚上七点多,高峰期到了。大厅里再次坐满,烟雾缭绕,人声、键盘声、游戏音效混杂在一起。

我坐在柜台后面,看着这一幕,心里那种因为亲戚风波带来的些许烦躁,慢慢平复下来。

这就是我的“星火”。它不完美,嘈杂,混乱,充满烟火气。

但也正因为如此,它真实,它有生命力。它像一面镜子,映照出这个时代县城年轻人最本真的欲望、烦恼和快乐——想赢游戏的渴望,逃避作业的放纵,对陌生世界的窥探,还有那种朦胧的、不知该投向何处的青春能量。

快九点时,林薇来了。

她今天穿的是浅蓝色连衣裙,外面套了件米白色的针织开衫,背着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推门进来时,她先习惯性地扫了一眼大厅,目光在几个陌生面孔上停留了一瞬,然后才走向她的角落。

今天那个座位空着,她坐下来,开机,戴上耳机,动作流畅自然。

我注意到,她的神情比之前放松了一些。那种紧绷的、随时警惕的状态,似乎淡化了。也许是因为骚扰事件过去了一段时间,也许是因为她逐渐适应了这个环境,也许……是因为她知道,只要她在这里,就会有一双眼睛在注意着这个角落,确保它的安全。

我们依然没有交流。但那种奇特的默契感,像一层薄薄的膜,存在于我们之间。她知道我不会打扰她,我知道她不会给我添麻烦。她是我这片“领地”里一个安静的存在,而我,是她在这个嘈杂空间里一道无形的安全屏障。

十点半,她下机离开。

经过柜台时,她像往常一样,目光微微垂下,脚步没有停留。但在推开门帘,即将走出去的那一刻,她忽然回头,朝我这边看了一眼。

目光接触的瞬间,她似乎愣了一下,随即有些慌乱地转过头,匆匆走了。

那一眼很短,可能只有零点几秒。

但我看清楚了——那眼神里,有感激,有好奇,还有一种很淡的、属于少女的羞涩。

门帘晃动,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我坐在柜台后,手指无意识地在鼠标垫上敲了敲。心里那点细微的涟漪,很快被更现实的思绪压下。

守护最好的方式,有时就是不去打扰。

墙上时钟指向十一点。该打烊了。

我站起身,走到大厅中央,拍了拍手:“各位,十一点了,准备下机了。明天早点来。”

一片哀嚎和抱怨声中,少年们不情愿地开始退出游戏,保存进度。灯光逐排亮起,照亮了一张张意犹未尽的脸。

我看着他们,忽然想起金院长的话:“艺术到最后,拼的不是技巧,是生命体验。”

这些少年脸上写着的兴奋、沮丧、投入、疲惫,不就是最鲜活的生命体验吗?而我,在这个地下室,见证着、也参与着这些体验。这本身,或许就是一种创作,一种比写歌更庞大、更复杂的创作。

星火在此处燃烧,照亮方寸之地。

人情在此处纠缠,炼就处世之心。

路还长。但每一步,都算数。

我关掉大厅的主灯,只留下安全通道微弱的绿光。黑暗笼罩下来,机器的散热风扇还在嗡嗡作响,像这个空间的呼吸。

走出地下室,秋夜的凉风扑面而来。我抬头看天,星星很稀疏,但月亮很亮,清冷的光辉洒在巷子的青石板上,像铺了一层薄霜。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我掏出来看,是高军的短信:“小田总,测试版已发邮箱。王工说,如果县城那边测试顺利,下周可以开始小范围推广。”

我回复:“收到。明天开始测试。”

按下发送键,屏幕的光在黑暗中映亮了我的脸。倒影里的少年,眼神疲惫,但深处有火在烧。

回到家时,父母已经睡了。姐姐房间的灯还亮着,门缝下透出暖黄的光。我轻轻走过去,敲了敲门。

“姐,还没睡?”

“马上。”姐姐的声音传来,“在整理错题本。”

“别熬太晚。”

“知道。”

我回到自己房间,没有开灯,径直走到窗前。推开窗户,秋夜的空气涌进来,清冽得让人精神一振。

远处县城的灯火稀稀疏疏,大多已经熄灭。只有国道上的车灯,像流动的星河,缓缓向远方延伸。

我知道,明天还有更多的事要处理:测试新版软件、跟进李锐的技术进展、联系周杰伦歌友会的场地、继续写《鬼吹灯》、准备下周的声乐研讨班……

千头万绪,像一张网,把我罩在其中。

但很奇怪,我并不觉得疲惫,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充实感。

就像金牛座的特质——我们不喜欢失控,喜欢把一切纳入自己的规划和掌控。

尽管这很累,但这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本身就能带来安全感,带来满足感。

从重生醒来的那一刻起,我就在走一条没有人走过的路。

利用先知,改变轨迹,构建系统,连接未来。这条路孤独,沉重,充满未知的风险。

但今夜,站在秋夜的窗前,看着这座沉睡的小城,我清楚地知道——

这就是我的选择。也是我的使命。

星火已燃,前路漫漫。

而我,将守护这点光,继续前行。

直到星火相连,照亮更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