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维港夜话 展望三江(1/2)

今天的香港,暮色来得格外缠绵。

薄暮如纱,轻轻覆在维多利亚港两岸密匝匝的摩天楼宇上,将白日里棱角分明的都市轮廓晕染得一片柔和。

海水失去了午后的碧蓝,变成一片沉静的黛青色,倒映着天际最后一抹瑰丽的霞光。

偶尔有巨大的远洋货轮拉响低沉汽笛,缓缓驶过,划开平静的海面,拖出一道长长的、粼粼发光的尾迹。

湾仔会展中心新翼那独特的流线型屋顶,在渐浓的夜色中开始点亮灯带,如同即将展翅的凤凰,静待着属于它的时刻。

空气中弥漫着海风特有的咸润,混杂着这座城市永不疲倦的活力与一种繁华深处的微妙倦意。

我站在这家私人会所阔大的落地窗前,感觉自己像站在一个时代的了望台上。

脚下是流光溢彩的“东方之珠”,对岸九龙半岛的灯火次第亮起,宛如打翻了的星辰,泼洒在黑丝绒般的海天之间。

这极致繁华的景象,却让我心中生出一种奇异的疏离感。它太璀璨,太急切,像一个永不落幕的盛大派对,而我知道,在这派对之外,在更广阔的内地,还有着截然不同的节奏和脉搏。

今晚这场名为送行、实为交锋的宴会,即将在这片璀璨背景下展开。

周生的提议与林总编的邀约,用意深远,绝不仅仅是杯盏交错间的客套。

文隽先生的出席,更给这场聚会添上了影视圈的重量。

我深吸一口气,仿佛能吸入这城市蓬勃的野心与暗涌的焦虑。

十五岁的躯壳里,装着的是一个经历过信息爆炸时代的灵魂,此刻面对这1999年的香港,既有俯瞰历史的了然,也有置身其中的审慎。

门被轻轻推开,侍者引着三位客人走进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周生,一身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笑容温煦如常,但眼底藏着只有熟悉之人才能察觉的审度。

紧随其后的是林行止总编,这位《明报》的掌舵人穿着浅色衬衫,未打领带,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文件夹,神态从容中透着学者的沉静。

最后进来的是文隽先生,与银幕上嬉笑怒骂的形象不同,今晚的他戴着一副细边眼镜,神色温和,目光却在接触到我时闪过一丝锐利的好奇。

“田总,让你久等了。”周生率先开口,语气亲切自然,“林行止总编,你们已经见过。这位是文隽先生,听说你有做电影的想法,特意邀来一起坐坐。”

我依次致意。与林总编握手时,能感觉到他手掌的力度与温度;文隽先生的手则干燥有力,握手的瞬间抬眼仔细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有趣的作品。

“田先生真是年轻有为。”文隽开口,声音比电影里低沉许多,“林总编跟我提过你写书、做音乐的事,我本来还不信,今天一见,果然气度不凡。”

“文隽先生过奖了。”我微笑回应,“您参与创作的许多电影,才真正影响了一代人。”

寒暄间,众人落座。这间包厢位置绝佳,正对维港最开阔的一段海面。

侍者开始上菜,是精致的粤式料理:晶莹的虾饺、金黄的烧鹅、清蒸东星斑、上汤焗龙虾……每一道都做得极讲究,摆盘雅致,分量恰好。

菜肴精致,服务周到。宴会的气氛起初是融洽而克制的。

周生和林总是温文尔雅的主人;文隽不再像《大内密探……》里陆小凤那样丑陋和滑稽,而是在博学中带着港式特有的圆融与爽利。

他们聊起香港电影黄金年代的趣事,聊起出版业的变迁,聊起内地市场的新动向。

我大多时候安静倾听,只在适当的时候接一两句话,既不抢风头,也不显拘谨。

但话题很快便超越了寒暄,直指核心。

当林行止老师放下手中的茶杯,用他惯有的沉稳语调将问题抛给我时,我知道,真正的考验开始了。

“田先生,”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这次在香港,你见了出版社,谈了电影合作,看了画展,还拜会了陈基业老先生。你年纪最轻,但眼光往往最毒。依你看,华语文化,路在何方?”

那一刻,包间里安静下来,只有冷气轻微的送风声。

窗外,一艘载满游客的观光船正鸣着欢快的汽笛驶过,与室内的沉静形成微妙反差。

我意识到,他们期待的,不是一个少年天才的惊人之语,而是一个能够与他们在同一层面进行战略对话的伙伴的真诚见解。

这并非简单的征求意见,更像是一次非正式的“答辩”,检验的是我对产业未来的洞察力,以及“星海”是否具备成为长期合作伙伴的格局。

我没有立刻引用任何来自未来的“预言”,那是不公平的,也是危险的。

我必须基于这个时代的现实,基于我对文化本质的理解来回答。

我放下手中的筷子,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温热的茶汤流过喉咙,让思绪更加清晰。

透过杯沿,我能看到三双眼睛正注视着我——周生的期待,林总编的审视,文隽的好奇。

“林老师,周生,文隽先生,”我斟酌着词句,让声音保持平稳,“我认为,未来的关键词,或许是‘回归’与‘融合’。”

“回归,不是怀旧,是回到我们文化最核心、最不可替代的基因。”我开始缓缓道来,每个字都像是在心中反复打磨过,“比如,我们的文字所独有的意境之美,我们的音乐里那种线性思维的韵律感,我们的故事中深植的人情伦理。流行音乐不能只有情爱,能不能从《诗经》、唐诗宋词中汲取养分?电影讲故事的方式,能不能少一点好莱坞的套路,多一点东方特有的留白和写意?”

我看向文隽:“就像文隽先生您参与过的许多经典港片,打动人的,不仅是情节,更是里面那份道义、那种在狭缝中求生存的智慧,这些是我们文化的‘根’。”

文隽微微颔首,眼神中闪过一丝认同。

周生若有所思地点头,接口道:“有道理。就像你给布兰妮写的那首歌,旋律是世界的,但里面捕捉到的青少年那种微妙的悸动,是共通的。如果我们做的内容,内核是东方的、中国的,形式是国际的,是不是就找到了走出去的钥匙?”

“对,这就是我想说的‘融合’。”我顺势接话,感觉思路越来越清晰,“不是生硬的拼接,而是有机的化合。可以用最先锋的电子乐技术,去表现‘空山新雨后’的意境;可以用世界性的类型片框架,去包装一个‘梁山伯与祝英台’的东方内核。未来的竞争,可能不再是简单的‘中西对抗’,而是看谁更能‘融会贯通’。”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座的三位前辈:“我们有多元的市场,有深厚的文化底蕴,这是最大的优势。关键是要有自信,相信我们自己的文化是值得被世界欣赏的。”

林行止总编轻轻转动着手中的茶杯,缓缓开口:“自信不是喊出来的。现在的情况是,我们的文化产品在国际上还是边缘的。图书输出靠的是《孙子兵法》、《道德经》这类古籍,流行文化方面,除了成龙的动作片,其他几乎没有什么声音。”

“那是因为我们还没有找到对的‘语法’。”我立刻回应,“西方观众不是不能接受东方故事,而是我们需要用他们能理解的方式来讲我们的故事。李安的《饮食男女》,讲的是中国家庭,但内核的情感——父女之间的爱与隔阂——是全世界都能共鸣的。这就是成功的‘翻译’。”

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了前世的许多例子。那些成功的文化输出案例,无一不是在保持文化内核的同时,找到了普世的表达方式。但我不能说得太具体,太前瞻,那样会显得不真实。

“而且,”我将目光投向窗外无边的灯海,继续道,“传播的媒介也在变。现在靠唱片、影院、书店。但未来,网络会深刻改变一切。可能有一天,人们消费内容的主要方式,会转移到一根网线上。那时候,内容的品质、独特性,以及它能否精准找到知音,会变得前所未有的重要。”

“网络?”林行止微微蹙眉,作为传统出版人,他对这个新生事物抱有本能的警惕,“现在上网速度慢,费用高,能成多大气候?”

我理解他的疑虑。1999年,互联网对大多数人来说还是个新奇玩意儿。

拨号上网的刺耳声音,缓慢的加载速度,昂贵的网费,这些都让网络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玩具而非革命性的工具。

但这正是我的优势——我知道它会如何改变世界。

“这是一个必然的趋势,林老师,也许需要五年、十年,但它一定会重塑整个生态。”我语气肯定,但不过分激进,“所以,我们现在耕耘内容,不能只想着当下怎么卖,还要想着未来如何在数字世界里‘存活’与‘传播’。一本书的价值,可能不仅是销量,还有它引发的讨论度和形成的社群影响力;一个歌手的价值,也不仅是唱片卖了多少张,还有他拥有多少愿意为他付费的线上忠实拥趸。”

这番话在1999年听来,无疑有些超前。

文隽先生摸着下巴,眼中闪着精明的光:“这么说,以后我们这些做内容的,岂不是要变成‘产品经理’?要懂得包装、推广、运营?”

“在某种程度上,是的。”我坦然承认,“创作者需要更了解市场,但核心永远是内容本身。好故事、好音乐、好电影,永远是稀缺的。技术、渠道是放大器,但不能本末倒置。”

周生此时插话道:“田总,你刚才提到‘精准找到知音’,这很有意思。传统媒体是广播式的,我制作,你接收。但如果是网络,是不是可以更精准地找到喜欢这类内容的人?”

“正是如此。”我感到一阵兴奋,周生确实敏锐,“未来的文化消费会越来越个性化。每个人都能找到适合自己的小众内容。这对于有特色、但不那么大众的作品来说,可能是更好的生存环境。比如一首融合了戏曲元素的电子乐,在传统电台可能很难播出,但在网络上,它可以直达那些喜欢实验音乐的听众。”

林行止沉思片刻,缓缓道:“如果是这样,出版业的逻辑也要变。我们明报最近正在筹建电子书库,但很多人反对,觉得会影响纸质书的销售。你怎么看?”

这个问题很关键。我想起了前世电子书与纸质书长达十多年的博弈与共存。

“我觉得不是替代,是互补。”我谨慎选择措辞,“电子书方便携带、搜索、标注,适合工具书、小说这类需要快速阅读的内容。但艺术画册、设计类图书、需要反复品读的经典,纸质书仍有不可替代的优势。关键是找到不同内容最适合的载体。”

我补充道:“而且,电子化会让内容更容易传播到海外。一个在美国的华人想读中文书,以前可能要等几个月才能收到,现在可能点几下鼠标就能下载。这是文化输出的新通道。”

文隽忽然笑了起来:“听你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我们这些老家伙可能真的会被淘汰。我连电脑打字都不太熟练。”

“技术可以学,但眼光和品味学不来。”我真诚地说,“文隽先生您对故事节奏的把握、对人物情感的刻画,这是机器替代不了的。未来的创作者,需要的是‘艺术直觉’加‘技术工具’,而不是取代。”

这番话说得在情在理。文隽点点头,神色缓和许多。

接下来的讨论变得深入而热烈。

周生畅想打造具有国际辨识度的“华流”歌手,不只是唱中文歌,而是建立一种融合东西方元素的独特风格。

他提到正在接触的几个韩国经纪公司,想借鉴他们的偶像培养体系,但又不想完全照搬。

“韩国的模式太工业化了,艺人像流水线上的产品。”周生摇头,“我们要做的是有灵魂的艺术家,不是偶像商品。”

“但工业化体系保证了稳定的产出和高质量。”我客观分析,“我们可以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比如专业的声乐训练、舞蹈培训、形象管理这些,确实值得学习。但同时在创作上要给艺人足够的自由,让他们保留个性。”

林行止对ip的跨媒介运营深表赞同。他透露明报正在筹划将一些畅销小说改编成漫画、广播剧,甚至与影视公司洽谈电影改编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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