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杀你,就是等于释怀了!(2/2)

这种明知死亡临近却不知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降临的折磨,几乎要摧垮我的神经。我开始失眠,靠大量的咖啡和强行注射的镇静剂维持清醒。书房里,那张标记着各种可能袭击点和时间线的关系图越来越复杂,也越来越绝望。我像是在和一个看不见的对手下棋,而对方不仅知道我的所有棋路,还能直接修改规则。

转折点发生在一个毫无征兆的深夜。我习惯性地点开“影子”系统的核心日志,进行每日例行的深度自检。在一段被标记为“系统冗余缓存”的、通常会被自动清理的数据流深处,我发现了一串异常代码。它伪装得极其巧妙,几乎与正常系统进程无异,但却在以一种极其缓慢而隐蔽的速度,尝试与某个外部节点建立极其低带宽的连接。

他不是要杀我。至少,不完全是。

他是在……上传数据。像是一个潜伏的病毒,在悄无声息地复制着我的思维模式、决策记录、甚至可能是潜意识里的情绪波动。未来的我,不仅要我的命,还要我成为他数据库里的一份标本?还是说,这其中另有隐情?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我脑中成型。如果无法武力对抗,如果逃避注定失败,那么,唯一的生路,或许是……直面他。不是作为猎物面对猎人,而是作为两个不同时间点上的同一个存在,进行对话。

我调动了“影子”系统几乎全部的后备算力,没有去阻断那个数据流,而是沿着它,逆向构造了一个极其脆弱的、非标准的通讯协议。这是一个赌上一切的邀请,将我自己最核心的思维接口,暴露在对方面前。如果他是纯粹的杀手,这无异于自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虚拟界面上只有数据流无声的涌动。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就在我几乎要放弃,准备强行切断连接时,界面突然稳定下来。一个极其简洁的文本输入框,跳了出来。没有身份标识,没有寒暄,只有一行冰冷的文字,直接出现在我的意识深处:

“你的犹豫,正在导致百分之七十三点四的历史分支走向不可控的混沌。纠正窗口期,还剩四十七小时二十八分十一秒。”

果然是为了“修正历史”。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尖在虚拟键盘上颤抖,但输入的文字却异常清晰:“混沌,也好过你那种用鲜血铺就的‘秩序’。杀了现在的我,那个未来的你,又是什么?一具行走的空壳?”

那边停顿了片刻,回复更快,更冷:“空壳?我们是最终秩序的化身。个体的情感,文明的阵痛,在宏观时序的稳定性面前,微不足道。你的存在,是最大的不确定性变量。”

“所以就要抹去?像擦掉一个错误算式?”我感到一股悲愤,“你忘了我们最初是为什么走上这条路的吗?不是为了成为冰冷的神!”

“最初的理由,已在最优解迭代中被证明是低效且危险的感性冗余。怜悯、愧疚、还有那可笑的……爱。它们是你强大的根源,也是你必将失败的症结。我们必须割裂。”

“割裂……”我喃喃重复着这个词,一股钻心的疼痛蔓延开来。那个未来的我,不仅否定了我的现在,甚至否定了构成“我”之所以为“我”的全部情感基础。他视这些为需要切除的肿瘤。

通讯没有中断,但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只有那个冰冷的倒计时,在无声地跳动。我知道,这不是谈判,这是最后通牒。

四十七小时。我坐在书房里,窗外是天光微曦。城市正在苏醒,而我的内心,却在进行着一场前所未有的战争。一方是那个来自未来的、绝对理性的声音,它展示着一条清晰、强大、似乎注定成功的道路,代价是彻底泯灭人性。另一方,是现在这个我,充满困惑、痛苦、软弱,但却真实地活着,能感受雨水的冰冷,也能体会记忆中残存的微弱暖意。

我翻出了旧照片,那些早已模糊的、带着笑容的面孔。我回忆起一些几乎被遗忘的片段,那些曾让我心动、让我柔软、甚至让我犯下“错误”选择的瞬间。如果按照未来那个我的逻辑,这些都应该被剔除。那么,走到权力巅峰的那个“我”,还是一个“人”吗?还是一个仅仅为“时序一致性”服务的、高度复杂的逻辑机器?

我想要的,究竟是掌控命运的“力量”,还是作为“我”本身去经历命运的“权利”?

倒计时还剩最后三小时。我没有再做任何部署。我知道,在技术的绝对差距面前,一切抵抗都是徒劳。我遣散了所有不明所以的护卫,只身一人,回到了最初截获信号的那个书房。雨又开始下了,和那个夜晚一样。

我坐在惯常坐的那张扶手椅里,面对着窗外的雨幕,心境竟奇异地平静了下来。我做出了选择。不是对抗,不是逃跑,而是……接受。但不是接受抹杀,而是接受我所有的“软弱”,接受这个充满矛盾、却不乏真实的自己。

时间到了。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没有破窗而入的杀手。只是我面前的空气,微微扭曲了一下。一个身影显现出来。他穿着没有任何标识的紧身作战服,身材挺拔,面容……和我有七八分相似,但线条更硬朗,眼神像两颗经过绝对零度淬炼的黑钻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他手中握着一把造型奇特、流淌着幽蓝光晕的武器,稳稳地指向我的心脏。

“时序一致性特遣单元,执行最终修正。”他的声音像是电子合成,冰冷、平滑,不带一丝人类口音。

我没有躲闪,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来自未来的、另一个我。“你来了。”我说,声音出乎意料的平稳,“在你动手之前,能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吗?”

他没有任何反应,但也没有立刻扣动扳机。那冰冷的枪口,像一只眼睛,凝视着我。

“当你完成‘修正’,确保了你那个‘完美’的历史线之后,”我一字一顿地问,“你……偶尔在那些绝对理性的计算间隙,是否会感到一丝……空虚?”

那双黑钻石般的眼睛里,似乎有极其微小的光芒闪烁了一下,短暂得像是仪器故障。他持枪的手,稳定得如同磐石,但就在那细微的闪烁出现的瞬间,我仿佛看到那磐石上,裂开了一道发丝般细微的缝隙。

他没有回答。

空气中只剩下雨声,以及那无声的、决定生死(或者,是某种比生死更复杂的东西)的对峙。

枪口,幽蓝的光芒,微弱地,但确实地,摇曳了一下。像风中残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