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开采权的重量（1/2）

议会大厅的设计本身，就是一场静默的理念宣言。

它没有墙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悬浮在学宫核心能量井上方的、由纯粹光织体构成的巨大环形平台。平台边缘，均匀分布着十二个微微凸起的“共鸣基座”——那是为不同网络代表预留的位置，其材质和能量纹路会根据就座者的存在形式自动调整。平台中央，是悬浮着的、缩小了比例的全息星图，实时映照着共同体疆域及周边星区的动态。

而整个大厅的“穹顶”，是透明的。抬起头，就能直接看到星空——包括那些尚未消散的战争疤痕，以及更远处，那颗虽然看不见，却能清晰感受到其“存在压强”的、熵影所化的“矛盾奇点”所在的方向。阳光（此时是真实的恒星光芒）透过学宫外层的过滤罩，以特定的角度洒落，在光织体平台上投下清晰而克制的影子。

这设计寓意明确：决策应透明，直面星空（包括伤痕），并以原初之核（能量井下方）和熵影基石为无形依托。

但此刻，透明和光芒并没有带来和谐。

苏砚步入大厅时，声音的洪流已经形成。那不是通过空气传播的声波，而是多种意识波动、语言信号和数据流直接交织在公共频道里形成的、令人头脑发胀的“信息湍流”。

自由星尘的代表团占据了两个基座。他们没有固定的形态，而是两团不断变幻色彩和轮廓的躁动光云，内部闪烁着无数细小个体的意念火花。他们的“发言”是同时迸发的、充满情绪色彩的碎片：

“cz-73是我们‘逐风者’氏族用七条飞船的扫描阵列、冒着磁暴风险标记的！”

“先到先得！宇宙的古老法则！”

“规划？规划就是给自由套上枷锁！”

“那些晶体！能让我们的飞船跳得更远！梦得更疯！”

“理性网络的人只会把它们锁在仓库里算账！”

理性网络的代表则稳坐在他们对面的基座上，是三个结构精密的几何晶体生命体，表面流淌着冷静的数据光。他们的回应是同步、清晰、且附带大量弹窗式数据佐证的：

【声明：根据《战后临时资源管理预案》第3.7条，所有新发现高价值资源星区，需上报议会，进行联合评估。】

【数据：cz-73小行星带谐振晶体预估储量，可满足学宫未来三年37%的精密仪器制造需求，或为自由星尘提供其现有飞船总量能源升级的213倍。】

【逻辑推导：无序开采将导致资源浪费率预计高达58%，并可能破坏小行星带脆弱的引力平衡，引发连锁碰撞风险。最优方案为：制定五年开采计划，效率最大化，风险最小化。】

【提问：自由星尘的‘更远’、‘更疯’，具体指代何种可量化的共同体收益？】

绝对进化网络的代表——一个不断微调自身形态、试图达到当前环境“最优适应”的银色流质生命——发出了带着金属质感的共鸣：“竞争促进进化。资源应用于提升整体适应性。建议：设定开采配额，由双方通过某种效率竞赛决定分配比例。胜者多得，败者进化。”

共生循环网络的代表，形态如同几株缓慢摇曳的发光珊瑚，传递出温和但忧虑的波动：“开采行为本身，是否考虑了该星带可能存在的原始微生物或能量生态？粗暴的‘标记’和‘规划’，都可能对微妙的自然平衡造成不可逆伤害。或许…我们应首先进行彻底的生态评估，再讨论开采。”

灵感蜂巢的代表则是一道高速闪烁、由无数思维片段构成的湍流，声音重叠：“新的星带！新的材料！能激发多少创意？也许我们可以设计一种利用晶体谐振特性来稳定思维湍流的装置！或者制造一种能随着意识变化颜色的艺术飞船！开采权？为什么一定要‘权’？不能是…共享的创意工坊吗？”

各说各话，理念和利益纠缠，如同不同颜色的线团扔进了一个漩涡。

青蘙坐在属于学宫协调者的基座上，位于理性网络和自由星尘之间。她闭着眼，眉头微蹙，双手轻放在膝上，翠绿的生命共鸣光晕从她身上散发，试图像润滑剂一样渗入那些激烈碰撞的意念之间。苏砚能感觉到她的努力——她在共鸣自由星尘那种对无垠星海的渴望，也在理解理性网络对秩序与效率的执着，同时抚慰着其他代表的不安与兴奋。

但效果有限。共鸣可以缓和情绪，却无法消弭根本的分歧。青蘙额角已经渗出细汗。苏砚通过他们之间微妙的连接，能感知到她的一丝困惑：熵影传来的脉动，确实是一种近乎“观察”的平静，仿佛在说，让这些不同的声音充分表达、碰撞，本身就是平衡过程的一部分。但这碰撞若失控呢？

李夜坐在青蘙旁边，银眸扫视全场，手指在面前的触控平面上快速滑动，调取着各方发言背后的数据关联、历史记录、以及微妙的因果倾向。他偶尔会插入几句简短的、试图引导讨论走向实质的提问或澄清，但往往立刻被新的争论淹没。

明作为议会的召集人和学宫最高管理者，坐在环形平台的主持位，沉默地倾听着。他没有轻易表态，只是偶尔在某个代表发言过于激烈或离题时，用平静的声音提醒回归议题。

苏砚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他的到来引起了一阵微小的意念涟漪，但争论并未停歇。

“苏砚来了！”“编序者有什么高见？”“能不能编个方案让大家闭嘴？”

自由星尘的光团躁动地闪烁着。

理性网络的晶体代表转向他，数据流闪烁：【苏砚先生，您对资源编序与分配逻辑有深入研究。请评估无序开采与规划开采的长期效益模型差异。】

苏砚没有立即回答。他调出了cz-73小行星带的星图，又看了看中央全息星图上代表那片区域的闪烁光点。然后，他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有些意外的事。

他没有直接谈论小行星带，而是在公共频道里，投射出了一段影像和一组数据——正是清晨在花园里，那株奇花的全方位扫描影像，以及苔藓提供的、关于“宁静星兰”种植方案的设计图。

“在讨论那片遥远的星带之前，”苏砚的声音平稳地响起，压过了嘈杂的背景音，“我想请大家先看看这个。发生在我们学宫内部，一个花园角落里的，小问题。”

影像和数据悬浮在中央星图旁，形成了奇特的对比：一边是浩瀚星海中的资源争端，一边是方寸之地里的植物去留。

“一株意外诞生的、能量结构不稳定、形态怪异、不在任何设计图上的花，”苏砚指向奇花的影像，“和一个设计完善、能量和谐、符合美学与功能预期的种植方案。”他又指向星兰的设计图。

“园丁苔藓面临的选择，和我们此刻面临的选择，在本质上是否有相似之处？”苏砚环视众人，“自由星尘的‘先占先得’，是否像这株花的‘偶然出现’，要求我们尊重既成的、充满意外性的‘存在事实’？理性网络的‘最优规划’，是否像星兰方案，要求我们按照清晰的蓝图，去塑造一个‘更可控、更高效、更和谐’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