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布 狗 与说不的眼睛(2/2)
旺财的金瞳在暮色中温柔,“你看她的画,每一笔都在说:‘我就这么看世界,怎么了?’”
它顿了顿:“梦想最纯粹的样子,不是达成后的鲜花掌声,是追逐时那种‘我在发光’的状态。
小白看到了那光,所以它用绝食抗议:‘不准你熄灭自己!’”
一周后,陈画画带来了第一幅画。
画面是江静书描述的、大白和阿哲的故事。
但她没有画施暴或治愈的过程——她画了一场梦:成年阿哲变成小孩,和大白一起坐在麦田里。
小孩在哭,大白用爪子轻轻拍他的背。远处,童年的父亲正在走来,手里没有皮带,拿着一穗金黄的玉米。
画的名字叫:《伤痕在麦田里学会了柔软》。
江静书看着那幅画,久久说不出话。
颜料在画布上流淌、堆积、碰撞,不精致,但有一种原始的生命力——像土地开裂,从裂缝里开出花来。
“我画的时候……”陈画画小声说,“一直在想,如果痛苦可以变形,会变成什么形状。后来我觉得,会变成……拥抱的形状。”
画被挂上工作室的墙。
来看宠物的客人们驻足,有人皱眉:“这画的啥?”但有人沉默,然后轻声说:“不知道为什么,想哭。”
一个失去宠物多年的老太太,看着画哭了:“我的老猫如果会说话,一定也是这样……用爪子拍拍我,说别哭了。”
陈画画开始每天都来。
她画楚萧萧和她的猫——画面上,女孩变成一棵树,猫在枝桠间跳跃,每片叶子上都是猫的眼睛。
她画尹棋娇——不是女明星,是一个在镜子前撕掉面具的女孩,面具下不是另一张脸,是一片星空。
她甚至画了旺财——不是猫,是一团流动的光,光中有无数星辰在旋转,一只猫爪从光里伸出来,正在调整某颗星星的轨道。
“你怎么知道我是这样子的?”旺财难得严肃地问。
“我梦见的。”陈画画笑,笑容不再局促,“梦里你在修宇宙,像园丁修剪花草。你说:‘这颗星星今天不开心,给它加点糖。’”
旺财沉默了,然后小声对江静书说:“她可能……有点通灵。”
画展在一个月后的周末举办。
没有请柬,只在工作室门口贴了张手绘海报。陈画画紧张得一直摸小白的头:“不会有人来的……”
但人来了。来了很多。
有江静书的客人们,有街坊邻居,有看了尹棋娇发的照片好奇而来的年轻人。
小小的工作室挤满了人,大家安静地看着墙上的画。
没有专业的艺术评论,只有最直白的感受:
“这幅让我想起我奶奶。”
“这张狗的眼睛……好像在说话。”
“原来痛苦可以画成彩虹的颜色……”
一个美术学院的教授偶然路过,走进来,看了很久。
最后他走到陈画画面前,说:“你的画,让我想起卢梭(亨利·卢梭,原始派画家)。
不是技术,是那种……未经驯化的观看方式。”
陈画画不懂卢梭是谁,但她听懂了“未经驯化”。
“我一直怕……怕自己画得不对。”
“艺术没有对不对,”教授说,“只有诚不诚实。
你很诚实——诚实到笨拙,而笨拙,有时是最高级的天真。”
那天,陈画画卖掉三幅画。钱不多,但她捏着那些钞票,手在抖。
晚上,她在工作室里给小白画新的肖像。
这次,画里的狗长出了翅膀,但不是飞向天空,是用翅膀拥抱一个坐在轮椅上画画的女人。
“我不再怕没人当模特了。”她一边调色一边说,声音很稳,“因为我想画的东西,本来就不在模特脸上,在……这里。”
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小白趴在她脚边,脑海中传来满足的叹息:“她又在发光了。这次的光,不会灭了。”
画展结束后的深夜,江静书和旺财收拾场地。
“旺财,”江静书看着墙上剩下的画,“你说,如果陈画画从小就被认可,被夸是天才,她还会画出这样的画吗?”
“不会。”旺财跳上窗台,“苦难不是艺术的必要条件,但未被驯化的视角一定是。
她因为身体的原因,站在人群的‘外面’,反而保留了最干净的观看方式——不用‘应该怎样’,只用‘我看到怎样’。”
它转过头,月光在它黑白分明的皮毛上流淌:
“这世界总想教育我们‘正确’的样子——正确的美,正确的成功,正确的活着。
但总有些人,有些狗,有些灵魂,拒绝被教育。他们用歪歪扭扭的线条、用绝食、用沉默的守望,说:‘不,我有我的形状。’”
“而你的工作,”旺财的金瞳凝视着江静书,“就是找到这些灵魂,告诉他们:‘你的形状,很美。请继续,这样存在下去。’”
江静书望向窗外。
城市灯火璀璨,每一盏灯下,可能都有一个陈画画,一只小白,一个在标准之外却依然发光的灵魂。
她知道,明天,工作室的门还会被推开。
可能是另一个“画得不对”的人,另一只“行为异常”的动物,另一段被误解却依然珍贵的生命。
而她准备好了。
准备好倾听,准备好翻译,准备好告诉每一个推门而入的灵魂:
“你不必画得像任何人。
你只需要画得像你看见的那样。
而当你画的时候,
有一只狗,一个懂你的人,或只是你自己,
会说:‘真好看。你眼中的世界,真好看。’”
因为那才是梦想最原始的模样——
不是勋章,不是掌声。
是画歪了却依然狂喜的笔触,
是无人理解却依然持续的涂抹,
是一只狗用不吃饭换来的、
一个灵魂终于相信:
“我这样看世界,
没有错。”
而这样的相信,
本身,
就是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