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与野花:或一次迟到的成人礼(1/2)

王姐是在苏薇薇去世后的第六个月,彻底垮掉的。

一开始,只是业内孤立。

尹棋娇的声明像第一块多米诺骨牌,随后倒下的,是那些曾在她手下战战兢兢的明星们——顶流小花公开拒绝她的饭局邀约,当红小生退回她牵线的“人情礼物”,就连她一手捧起来的视帝,都在颁奖礼后台对记者说:“有些路走错了,要及时回头。”

王姐嗤之以鼻。

她在这个圈子混了三十年,什么风浪没见过?

艺人?

不过是流水线上的商品,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直到税务局的稽查组进驻公司。

那是个周一的早晨,穿制服的人礼貌而强硬地出示证件:“王女士,贵公司近五年的账目存在重大疑点,请您配合调查。”

王姐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僵住了。

她想起自己用来威胁艺人的那句话:“合同?合同只是废纸。真正管用的,是那些没写在纸上的东西。”

现在,那些“没写在纸上的东西”,成了刺向她自己的刀。

稽查持续了整整一个月。

王姐每天在办公室和税务局之间往返,妆容日渐斑驳,眼里的精明被慌乱取代。

她开始打电话——打给那些曾经收过她好处的人。

“李局,是我,小王。您看这事儿……”

“张处,上次您儿子出国……”

“孙总,咱们合作的那个项目……”

电话那头,要么是漫长的忙音,要么是秘书礼貌的“领导在开会”。

曾经对她点头哈腰的人,一夜之间消失了。

最致命的一击来自她的丈夫——那个她养了十五年、对外宣称是“投资人”的大学教授。

他在王姐被立案侦查的第三天,提出了离婚。

“雅琴,”丈夫还是用着当年的爱称,语气却冷得像冰,“律师说,现在分割财产,我还能保住一半。

等判决下来,就什么都没了。”

王姐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十五年的夫妻,你现在跟我说这个?”

丈夫叹了口气,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沓照片,轻轻推到她面前。

照片上,是年轻的男学生。

不同的面孔,相同的亲密姿势。时间跨度,十年。

“你养我,我养他们。

很公平,不是吗?”丈夫微笑,“当然,如果你不同意离婚,这些照片可能会出现在网上。

标题我都想好了——《金牌经纪人的丈夫,十年潜规则男学生实录》。”

王姐的手在抖。她想把咖啡泼到那张虚伪的脸上,却连杯子都端不起来。

原来,她用来控制别人的手段——威胁、证据、舆论——有一天,会被别人原封不动地用在她身上。

离婚官司打得很顺利。

丈夫分走了三分之二的财产,留下空荡荡的别墅和满屋子的奢侈品——那些她曾经用来彰显身份的包包、珠宝、艺术品,在法院查封前夜,被丈夫请来的搬家公司一车拉走了。

搬走最后一件古董花瓶时,丈夫回头看了她一眼:“对了,你儿子下个月结婚,对象是个华裔女孩。

他说……你不用来了。怕你影响婚礼气氛。”

门关上了。

王姐坐在价值百万的意大利沙发上,看着空无一物的客厅。

墙上有挂画的印子,地上有家具的压痕,像一具豪华棺材的内壁。

手机响了,是她母亲。

“雅琴啊,你弟弟那事儿……”母亲的声音小心翼翼,“检察院说证据确凿,要判。

你看能不能再找找人?你不是认识很多大领导吗?”

王姐闭上眼。

弟弟,那个从小被她宠到大的弟弟,用她给的钱开公司,虚开发票,骗补贴,她一路给他擦屁股。

现在,屁股太大,擦不干净了。

“妈,我帮不了。”她的声音干涩,“我自身难保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

然后,母亲的声音冷下来:“帮不了?当初是谁拍着胸脯说‘有姐在,天塌不下来’?现在你弟弟要坐牢了,你说帮不了?王雅琴,你有没有良心?!”

电话被挂断。

王姐握着手机,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她第一次签下大单,给家里买了套房。

母亲拉着她的手,热泪盈眶:“我女儿出息了!以后这个家,就靠你了!”

从那天起,她成了这个家的“天”。

而现在,天塌了。

审判来得很快。

经济犯罪,证据链完整。

曾经那些帮她做假账的财务、替她洗钱的掮客,在审讯室里倒豆子一样把她供了出来。墙倒众人推,何况这墙本就是豆腐渣工程。

法庭上,王姐看到了旁听席的最后一排——坐着几个她曾经“带过”的女孩。

她们没化妆,穿着朴素,眼神平静。

其中一个,王姐记得,因为拒绝陪酒被她雪藏了三年,后来转行开了花店。

女孩们没有愤怒,没有幸灾乐祸,只是静静地看着。

那种平静,比任何仇恨都让王姐心慌。

宣判那天,下着小雨。

“被告人王雅琴,犯行贿罪、逃税罪、职务侵占罪,数罪并罚,判处有期徒刑八年,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法官的声音在法庭里回荡。王姐站着,背挺得笔直——这是她最后的体面。

走出法庭时,记者的话筒几乎戳到她脸上。

“王姐!对于苏薇薇的死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您后悔吗?”

“您现在的心情如何?”

王姐停下脚步,看向镜头。雨丝落在她花白的鬓角上,她忽然笑了:“心情?挺好的。终于……可以休息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记者们都愣住了。

只有坐在电视机前的尹棋娇听懂了。江静书问:“她说‘休息’是什么意思?”

尹棋娇沉默了很久,轻声说:“意思就是,她终于不用再演了。

不用演那个无所不能的王姐,不用演那个心狠手辣的经纪人,不用演那个全家的顶梁柱……就做王雅琴,一个失败的老女人,在监狱里,反而轻松了。”

王姐入狱后第三个月,传来了她母亲脑梗住院的消息。

监狱方面特许她去医院探视一次。

她穿着囚服,戴着手铐,在两名女警的押送下走进病房。

母亲躺在病床上,半边身子不能动,嘴角歪着,看到她,浑浊的眼睛里涌出眼泪。

“妈。”王姐喊了一声,喉咙发紧。

母亲的手抬了抬,又无力地垂下。她努力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

护工在旁边低声说:“老太太一直念叨你。

前几天清醒的时候,还说……对不起你。”

王姐愣住了。

母亲看着她,眼泪流得更凶。

那眼神里有悔恨,有心疼,有太多太多来不及说出口的话。

王姐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在缝纫机前熬夜给她做新裙子,为了让她在六一儿童节表演时不被城里孩子比下去。

那时母亲摸着她的头说:“我闺女长得俊,以后一定有大出息。”

后来她真的有了“大出息”,母亲再也没摸过她的头。

每次见面,说的都是钱,是关系,是“你弟弟你侄子你外甥……”

“妈,”王姐蹲下来,手铐哗啦作响,“我不怪你。”

母亲闭上眼睛,泪水滑进鬓角的白发里。

探视时间只有十五分钟。

离开时,王姐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母亲正艰难地转过头,望着她的背影。

那个眼神,她记了很多年。

监狱的生活规律而枯燥。

王姐被分到服装车间,踩着缝纫机做囚服。三十年没摸过针线的手,重新捡起了这门手艺。

奇怪的是,她并不讨厌。

缝纫机咔嗒咔嗒的声音有种奇妙的韵律,布料在手中流动,变成一件件规整的衣服。这里没有人求她办事,没有人看她脸色,没有人叫她“王姐”。

狱友们起初怕她,后来发现这个曾经的大经纪人沉默寡言,只是埋头干活,也就渐渐不再关注她。

只有夜里,王姐会失眠。

她想起苏薇薇。想起那女孩第一次来公司面试时,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眼睛亮晶晶地说:“王姐,我想好好演戏。”

她想起自己当时怎么说的?“想好好演戏?可以。

先把这些酒喝了,把这位导演陪高兴了。”

后来苏薇薇越来越红,眼神却越来越暗。

最后一次见面,是在颁奖礼后台,苏薇薇拉着她的袖子,声音发抖:“王姐,我真的不行了……能不能让我休息半年?就半年……”

她甩开那只手,冷冷地说:“休息?违约金三千万,你付得起吗?”

现在,她付八年的刑期。而苏薇薇付了一条命。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种东西叫“报应”。它不一定是天打雷劈,不一定是家破人亡——它可能只是,在无数个失眠的夜里,你清清楚楚地看见自己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

那种清醒,比任何刑罚都残忍。

入狱第四年,王姐获得了减刑。

她在劳动竞赛中拿了第一,还自考了法律专业的大专文凭。

出狱前一个月,监狱组织“忏悔与新生”分享会。轮到王姐时,她站在台上,看着台下穿着同样囚服的姐妹们,许久没有说话。

“我害死过一个女孩。”她开口,声音平静,“她叫苏薇薇,二十五岁,很爱笑,梦想是演让人相信美好的角色。”

台下很安静。

“我以前觉得,这个圈子就是这样。

弱肉强食,各凭本事。我给她资源,她给我回报,很公平。”

王姐顿了顿,“直到我自己也成了弱者,才知道那种滋味——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所有的门都对你关上,所有的路都断了。”

她看向窗外,高墙上的电网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我现在才明白,真正的强大,不是能把多少人踩在脚下,是能让多少人不被踩在脚下。”她深吸一口气,“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了。”

分享会结束后,一个年轻的女囚悄悄塞给她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王姐,我听过苏薇薇的歌。很好听。出去后,我想去她的墓前看看。”

王姐握着那张纸条,在监狱操场的长椅上坐了很久。

春天来了,墙角不知名的野花开了一小片,淡紫色的,在风里轻轻摇晃。

她想起苏薇薇血书上的最后一行字:【来生不做女人,不做明星,做棵野草也好,至少……干净。】

现在她懂了。

野草不用表演,不用讨好,不用踩着别人往上爬。被踩倒了,一场雨就又站起来。自由自在,干干净净。

五年零七个月后,王雅琴踏出监狱大门时,正是霜降。

她提着透明塑料袋,里面装着释放证明、身份证、五十七块三毛钱现金,和几件素色换洗衣服。

门在她身后合拢时,发出沉闷的金属回响——像合上一本太厚的书。

门口空荡荡的。远处公路有货车驶过,扬起薄薄的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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