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河童队(1/2)
岳阳兵站浑浊的空气仿佛凝固的油脂,死死糊在人的口鼻上。汗臭、劣质烟草、腐烂垃圾和劣质消毒水的气味混合发酵,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属于溃败和混乱的独特气息。佐佐木雄二——此刻依旧是“铃木一郎”——麻木地将沉重的弹药箱从骡车上卸下,肩膀的肌肉早已从酸痛转为僵硬的麻木。粗糙的木箱棱角磨破了他单薄军装下的皮肤,汗水混着灰尘流进伤口,带来一阵阵细密的刺痛。他和其他几个同样被标记为“可疑”或“待核查”的士兵,像牛马一样在码头和临时仓库之间来回搬运,周围是喧嚣的伤兵哀嚎、军官的呵斥、卡车引擎的嘶吼以及长江永不停歇的呜咽。
三个月。少佐冰冷的话语犹在耳边:“身份核查期三个月,期间不得配发武器,行动受限制。若有任何异常,就地枪决!”这三个月,是套在脖子上的无形绞索,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他必须像真正的“铃木一郎”一样活着,一个胆小、木讷、除了服从命令外毫无存在感的运输队苦力。他不敢多看,不敢多听,更不敢多说。大阪口音在关东军背景为主的兵站里本就显得突兀,他必须将这点“特色”也降到最低,回答问题只用最简短的词汇,声音低沉含糊。
监视无处不在。那个负责看管他们的上等兵山田,眼神像秃鹫,总在不远处逡巡。佐佐木知道,自己任何一丝超出“铃木一郎”这个身份设定的举动,都可能引来致命的怀疑。他只能将所有的观察和思考都深深压进心底,如同对待最危险的违禁品。
日子在沉重的体力劳动和提心吊胆的监视中缓慢爬行。兵站像一块巨大的海绵,不断吸收着从武汉方向溃退下来的残兵和伤患,又像一台效率低下的分拣机器,将还能喘气的人重新塞进各个缺编的部队。佐佐木冷眼看着这一切,心中盘算的只有一件事:如何熬过这三个月,如何摆脱这个该死的运输队,以及……如何离开这即将成为下一个血肉磨盘的华中战场,前往那个传说中同样严酷,但或许有更大缝隙可以撬动的北满。
机会,往往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降临。
那天,天空阴沉得像一块脏抹布,压得人喘不过气。佐佐木和另外几个苦力被驱赶着,去卸载一艘刚靠岸的、船体上布满弹痕和烟熏火燎痕迹的运兵驳船。船上卸下来的不是生力军,而是一车车呻吟的、肢体残缺的伤兵。浓烈的血腥味和伤口腐烂的恶臭瞬间盖过了兵站固有的污浊气息,令人窒息。担架不够用,许多轻伤员只能互相搀扶着,拖着残肢,在泥泞的码头上艰难挪动,留下一道道暗红的痕迹。
混乱达到了顶峰。兵站的医官和卫生兵声嘶力竭地叫喊着,试图维持秩序,但杯水车薪。更多的士兵涌上码头帮忙,场面更加失控。佐佐木被裹挟在混乱的人流中,机械地帮着抬下一个大腿被炸得血肉模糊的士兵。就在他将伤兵交给卫生兵,转身准备再去搬运物资时,意外发生了。
一艘紧挨着驳船停靠的小型汽艇,似乎是因为靠岸时碰撞过猛,或者缆绳固定不牢,引擎突然发出一阵暴躁的轰鸣,船体猛地向后一挫!绷紧的缆绳瞬间断裂,发出刺耳的崩裂声!失去束缚的汽艇像一匹受惊的野马,船尾猛地向佐佐木所在的码头边缘横扫过来!
“闪开!”有人惊呼。
佐佐木只觉一股劲风夹杂着浓烈的机油味扑面而来!他几乎是凭着穿越前残存的运动神经和这几个月在战场上磨练出的本能,猛地向前扑倒,就地一个翻滚!沉重的船尾擦着他的后背狠狠撞在码头的木桩上,发出“轰隆”一声巨响,木屑纷飞!如果他慢上半秒,此刻已被拍进浑浊的江水里,或者被撞得骨断筋折。
汽艇的引擎并未熄火,船体还在不安地晃动。一个穿着沾满油污的蓝色工装、头戴同样油腻帽子的矮胖身影,连滚带爬地从狭小的驾驶舱钻出来,脸色煞白地看着船尾撞出的凹痕和断裂的缆桩,嘴里不住地念叨:“完了完了……这下真完了……”
佐佐木惊魂未定地从地上爬起来,后背火辣辣地疼,沾满了泥浆。他看了一眼那个手足无措的轮机兵,又看向那艘还在突突作响、船尾受损的汽艇——型号比“飞鱼丸”小一些,保养状况极差,烟囱冒着不正常的黑烟。几乎是下意识的,他脱口而出,用的是纯熟的大阪腔:“喂!笨蛋!还不快熄火!冷却管都裂了,再转下去引擎要烧缸!”
那个矮胖轮机兵猛地抬头,惊讶地看着佐佐木,似乎没料到这个满身污泥的搬运工能一眼看出问题所在。他愣了一下,才慌忙钻进驾驶舱,手忙脚乱地关闭了引擎。
“吵什么吵!怎么回事!”一声粗暴的呵斥传来。一个穿着海军式样军装、佩着准尉衔的军官分开混乱的人群走了过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正是这艘隶属于长江内河部队“河童队”的汽艇艇长,小岛准尉。他正为运送伤兵和糟糕的航道状况焦头烂额,看到自己的船撞坏了码头,更是火冒三丈。
矮胖轮机兵吓得一个哆嗦,结结巴巴地报告:“报……报告小岛艇长!缆绳……缆绳突然断了!船……船尾撞了……”
“八嘎!”小岛准尉一脚踹在船帮上,指着轮机兵的鼻子骂道,“蠢货!连船都靠不好!船撞坏了,耽误了任务,你切腹谢罪吗?”他又狠狠瞪了一眼佐佐木,“还有你!挡在码头边上干什么!”
佐佐木连忙深深鞠躬,用刻意恢复了几分的大阪口音,带着惶恐和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辩解:“长官!我是运输队的铃木一郎!刚刚在帮忙抬伤员!船突然失控,差点撞到人!这位……这位轮机兵桑可能太紧张了,操作失误……冷却管好像也裂了,刚才黑烟很大。”他巧妙地将“差点被撞”的事实点出,同时把轮机兵的操作失误归结为“紧张”,并点出了引擎的隐患,将自己放在一个无辜受害者和客观观察者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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