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考核(上)(1/2)

洛阳,北邙山。

重阳佳节,本该是登高赏菊之时。

然而,在北邙山的深处,有一处被称为百草园的地方,这里却弥漫着一种与节日气氛完全不相符的肃杀和沉重氛围。

连绵的秋雨从昨日午后开始,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一直持续到今天的黄昏时分才停歇。

这场雨仿佛没有尽头,它将整个北邙山都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雨幕之中。

雨水无情地冲刷着连绵的山峦,使得原本郁郁葱葱的山峰变得一片苍茫。

山石和树木都被雨水浸泡得湿漉漉的,透出一股冷硬的灰白色调。

空气中弥漫着湿冷的寒意,每一口呼吸都能感受到那股凉意直沁肺腑。

同时,还夹杂着泥土和腐烂落叶的气息,让人感到有些沉闷和压抑。

百草园巨大的演武场,由无数块巨大而平整的青石板铺就,此刻被雨水浸润得黝黑发亮,倒映着铅灰色的天空。

暮色四合,光线迅速黯淡下去。

就在这晦暗的天光下,演武场四周,三十六盏硕大的青铜宫灯被依次点燃。

灯内燃烧的是特制的猛火油,火焰稳定而炽白,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昏黄而冰冷的光晕次第晕开,将偌大的演武场切割成一片片光影交织的区域。

灯光落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反射出幽幽的冷光,如同铺了一层流动的水银。

整个演武场,仿佛一头在暮色中苏醒的冰冷巨兽,正张开獠牙等待祭品。

演武场正北,一座高耸的汉白玉观星台,如同巨兽的脊骨。

台上,赵宗兴负手而立。

他今日穿着一身深紫色暗云纹锦袍,外罩一件玄色大氅,山间的寒风卷动着他的衣袂,猎猎作响。

雨水洗过的空气异常清冽,更衬托出他身上那股渊渟岳峙、深不可测的威压。

他并未刻意释放气势,但仅仅是站在那里,就如同山岳般沉重,让台下所有生灵都感到无形的窒息。

他的目光,比这秋雨后的山风更冷,缓缓扫过下方如同待宰羔羊般的队列。

他的身后,半步距离,恭敬地站立着一位身形挺拔、面容冷峻的中年男子。

他身着皇城司特有的玄色劲装,腰悬制式长刀,气息沉稳内敛,眼神锐利如刀锋。

此人正是代司主沈括亲自指派前来监考的先天高手——武学博士陈济方。

他像一尊沉默的铁像,目光同样扫视着下方,记录着每一个细节,评估着每一份价值。

演武场中央,七百名孩童,如同七百棵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小树苗。

他们按照年龄大小,被严格地分成三列横队。

最小的不过五岁,稚嫩的脸上带着懵懂和无法掩饰的恐惧,努力挺直小小的身躯;

最大的也不过十岁,眉宇间已刻上了超越年龄的坚毅。

他们统一穿着青布短打,腰间紧紧束着宽厚的牛皮束带。

最引人注目的是,每个人的束带上,都别着一块约两指宽、一指长的冰冷铁牌。

铁牌被打磨得光滑,上面只有一组凸起的、毫无温度的编号——这是他们在百草园唯一的身份标识,是他们存在的全部意义。

七十三号,一个身材略显单薄、眼神却异常沉静的九岁少年,就站在乙等队列的中部。

他微微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沾着泥水的草鞋尖上,竭力控制着呼吸的节奏,试图压下心中的悸动。

他能感受到观星台上那两道冰锥般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看到骨子里。

山风卷过演武场,带来远处松林的呜咽,也带来了赵宗兴那淬冰般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风声,钻进每个人的耳膜:

“开考!”

没有冗长的训话,没有多余的鼓励。

冰冷的宣告,如同开启地狱之门的咒语。

黑暗彻底吞噬了北邙山。

演武场上的宫灯成了唯一的光源,在无边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孤寂而诡异。

孩子们被沉默的黑衣教习引领着,如同被驱赶的羊群,走向演武场边缘一排排低矮、坚固、形同堡垒的石屋。

那是十二间特制的“考室”,门上悬挂着“甲、乙、丙……”等字样的沉重木牌。

七十三号跟随着队伍,走进了挂着“丙”字牌的石室。

厚重的木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光线和声响,只余下死一般的寂静和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室内空间不大,四壁皆是冰冷坚硬的青石,只在靠近屋顶处开了一个狭小的气窗,透进一丝微不可察的星光。

房间中央,放置着一个半人高的三足青铜香炉。

炉膛内,一块昂贵的龙涎香正无声地燃烧着,散发出馥郁而奇异的甜香。

这香气本该使人安神,此刻却如同无形的枷锁,缠绕着每一个进入者的神经,让人心神不宁。

香炉旁,一张简陋的木桌后,端坐着一个面白无须、眼神阴鸷的中年宦官。

他穿着深紫色的内侍服饰,面无表情,如同庙里的泥胎塑像。

桌上只放着一个白玉托盘,托盘中是一只小小的青瓷酒杯,里面盛着半杯粘稠如琥珀的液体,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妖异的光泽。

七十三号认得这东西。

三个月前,同住丙字房大通铺的六十九号,就是在喝了这“问心酒”之后,突然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失禁当场。

那凄厉的哭嚎和教习毫不留情的鞭笞声、拖拽声,至今还在七十三号的噩梦中回响。

六十九号被拖出去时,腰牌在青石板上刮出的刺耳声响,是七十三号永远忘不掉的警钟。

“上前。”宦官的声音尖细而平板,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七十三号依言上前一步,站在桌前。

他能清晰地闻到龙涎香下,那杯琥珀色液体散发出的、极其细微的辛辣与苦涩混合的怪味。

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掌心瞬间变得湿滑冰冷。

“喝了它!”宦官的命令简洁得如同吐出两个冰渣。

没有选择。七十三号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浓郁的龙涎香冲入肺腑,带来一阵眩晕。

他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地捧起那小小的青瓷杯。

杯壁冰冷刺骨。他闭上眼,屏住呼吸,猛地仰头,将那粘稠、冰冷、如同活物般的液体灌入口中!

“呃……”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烧红烙铁般的灼痛感,从喉咙一直烧灼到胃袋!

七十三号身体猛地一弓,几乎要呕吐出来。但更可怕的是紧随其后的幻觉。

眼前香炉升腾的袅袅青烟骤然扭曲、旋转,化作滚滚浓烟!

四周坚固的石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烧的茅草屋梁!凄厉的哭喊声、狂徒的狞笑声、刀剑砍入骨肉的闷响……无比清晰地炸响在耳边!

“爹!娘!”七十三号在心底发出无声的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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