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考核(上)(2/2)
他看到父亲魁梧的身躯被数把钢刀同时贯穿,鲜血喷溅在土墙上,如同盛开的、绝望的花。
母亲惊恐的脸在火光中扭曲,被一个满脸横肉的强盗狞笑着拖向黑暗的角落……那刻骨铭心的恐惧、撕心裂肺的悲痛、滔天的恨意,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淹没!
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跪倒在地。
就在这时,宦官那遥远得如同来自天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幽幽响起:
“你是谁?”
声音仿佛带着钩子,试图勾出他灵魂深处最真实的答案。
巨大的悲痛和恨意几乎要冲垮理智的堤坝。
他想喊出那个早已被尘封的乳名,他想嘶吼着“我是要为爹娘报仇的人!”
但就在这灵魂即将失守的刹那,两年间被无数鞭打、饥饿、训斥、重复灌输的烙印,如同冰冷的铁水浇灌而下,强行凝固了他即将崩溃的意识。
“七十三号!”
他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嘶哑变形,带着血沫的味道,“百草园丙字房弟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冰渣。
“你父母是谁?”
宦官的声音陡然逼近,带着强烈的蛊惑,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在七十三号迷幻的视线中,竟渐渐扭曲,模糊地变成了母亲沾满血污、哀伤欲绝的面容!
“娘……”一个破碎的音节几乎要脱口而出。
那熟悉的眉眼,那绝望的眼神!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巨大的悲伤几乎将他再次拖入幻境的深渊。
“不——!”千钧一发之际,一股狠劲从七十三号心底爆发!
他猛地用尽全身力气咬向自己的舌尖!剧痛!一股浓郁的血腥味瞬间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这尖锐的、真实的痛苦,如同黑暗中劈下的一道闪电,短暂地撕裂了那撕心裂肺的幻象!母亲哀伤的脸破碎了,重新变回了宦官那张阴鸷、毫无生气的面孔。
“我没有父母!”七十三号嘶声喊道,声音因剧痛和强行压制而颤抖,却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为官家而生!为官家而死!”他将教习们灌输的标准答案,用尽全身力气吼了出来,仿佛要用这声音驱散心底最后一丝残存的温情和软弱。
宦官静静地注视着他,那双死水般的眼睛在他脸上停留了足足十息。
七十三号能感觉到自己额头上豆大的冷汗正顺着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青石地板上,发出细微的“嗒”声。
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身体的疼痛对抗着精神上的余悸和翻涌的恶心感。
终于,宦官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他提起朱砂笔,在面前摊开的纸上,在“七十三号”对应的条目下,画上了一个鲜红刺目的勾。
七十三号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后背的冷汗早已浸透了单薄的青布衣衫。
他强撑着没有瘫倒,默默地、顺从地被教习带离了这间弥漫着甜香与血腥的石室。
门开合的瞬间,他瞥见隔壁石室被拖出一个浑身瘫软、眼神涣散、口角流涎的孩子,像一袋破败的垃圾。
那孩子腰牌上的数字,在昏暗的光线下,一闪而过。
黑暗如墨,浓稠得仿佛能将人吞噬,但在遥远的东方天际,一丝微弱的死灰色却已悄然浮现。
这丝死灰虽然微弱,却如同破晓前的曙光,预示着黎明即将到来。
演武场的四角,四堆特制的狼粪被点燃。
这些狼粪来自西北边关,是一种独特的燃料。
当它们燃烧时,会升起笔直的、青灰色的浓烟,烟雾刺鼻而独特,即使在微明的天色下也能清晰可见。
青烟如同四根连接天地的冰冷柱子,直直地矗立在演武场上空,仿佛在向世人宣告着考核的下一阶段——武技的检验已经开始。
经历了一夜精神酷刑的孩子们,此刻早已疲惫不堪。
他们的身体和心灵都受到了极大的折磨,但他们却无法逃避,只能被驱赶回冰冷的演武场,按照考核等级重新列队。
甲等生被带至场边,那里已备好了鞍鞯齐整的战马和制式骑弓,他们将考核骑射;
乙等生留在场地中央,面对二十步外竖立的一排排箭靶(五晕靶,从中心向外颜色由深到浅分为五圈);
丙等生则被带到场边堆放着大小不一石锁、石担的区域,考核力量——举石。
七十三号被分在乙等组。
他和其他七十一名孩子排成松散的横队,每人面前放着一张标准制式的九斗弓(拉力约九十斤)和一壶十支箭。
他活动了一下冰冷僵硬的手指,走到自己的位置。
脚下的青石板依旧湿冷,寒气透过薄薄的草鞋底直钻脚心。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驱散一夜未眠的疲惫和“问心酒”带来的残余眩晕感。
目光投向二十步外的箭靶,那中心深红的圆心,在微明的晨光中如同一个充满诱惑又遥不可及的终点。
他记得很清楚,就在半个月前,负责教授射艺的教习曾站在这里,指着同样的靶子,声音里带着一丝难得的蛊惑:“能射中第三晕者,可获赐《少阳功》进阶篇!”
《少阳功》!那是他们现在修炼的基础内功,温和而有效,是打熬根基的无上法门。
进阶篇!这意味着更快的修炼速度,更强大的内息,更高的地位,甚至……更早地脱离这地狱般的基础训练!
这个诱惑,对于每一个在百草园挣扎求存的孩子来说,都如同荒漠中的甘泉。
七十三号再次深深吸气,感觉冰冷的空气似乎将肺叶都冻结了。
他弯下腰,捡起那张冰冷的九斗弓。
弓身是坚韧的柘木所制,握在手中沉甸甸的,弓弦紧绷如钢铁。
他缓缓拉开弓弦,感受着那股逐渐增强的阻力压迫着臂膀和后背的肌肉。
这个动作他重复过成千上万次,肌肉记忆本该如同呼吸般自然。
然而此刻,当他的指尖搭上冰冷的箭羽,当他试图凝聚心神,瞄准那模糊的红色圆心时,耳边却再次响起了幻听!
那不是问心酒的幻觉,而是深埋心底、无法磨灭的真实记忆的回响——那是金铁交鸣的刺耳锐响!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房屋倒塌的轰鸣!
“嗖——!”
一支箭矢离弦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将七十三号猛地从血色的回忆中惊醒!
他这才惊觉,自己的右手竟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弓弦在指间发出细微的嗡鸣,箭尖如同风中落叶般摇摆不定,哪里还谈得上瞄准!
“七十三号,稳住!
”一个极低、却异常清晰的声音从邻位传来,带着一种强压的冷静。
是六十一号!那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眼神却异常坚毅的少年。
他没有看七十三号,只是专注地盯着自己的靶子,再次开弓搭箭。
这一声提醒,如同冰水浇头。
七十三号猛地一咬后槽牙,强迫自己将那些惨烈的画面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他努力调整呼吸,将弓弦拉得更满,手臂的肌肉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隆起、颤抖。
目光死死锁定二十步外那个晃动的红心。
“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