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替嫁(1/2)
柳家坳的夜,总是来得特别早,尤其是在这个深秋。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茅草屋顶,发出呜呜的哀鸣,仿佛无数冤魂在哀嚎低语。
灶膛里的火苗有气无力地跳动着,映照着柳丫憔悴的面容和桌上那碗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稀粥。
内屋,小弟柳根儿那不要命的咳嗽声再次响了起来,一声接一声,撕心裂肺,像是要把内脏都给咳出来才罢休一样。
每一声咳嗽都像尖刀,狠狠扎在爹娘和柳丫的心上。
老汉柳老栓蹲在门槛上,一口一口的抽着旱烟,烟雾如同愁绪在他面前久久散不开。
本就因为劳累而佝偻的脊背仿佛一夜之间又被压弯了几分。
娘亲王氏则不停地抹着眼泪,手里握着从镇里张郎中那里开来的药方,上面的几味药材名字,只是看着就让人胆战心惊——它们的价钱,足以掏空这个本就一贫如洗的家庭,甚至再搭上几亩薄田。
听着儿子不断的咳嗦声,王氏眼泪不住的流淌,声音颤抖的问道:“他爹,真的……真的一点法子都没了么?”
柳老栓闻言重重地磕了磕烟袋锅,火星四溅间,照亮了他眼中的绝望:“借遍了,卖光了,还能咋办?或许这就是根儿……根儿的命吧!”
话里的无奈和绝望,比这深秋的寒风还冷。
一瞬间绝望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这间破旧的茅草屋。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以及一声干涩的咳嗽。
来人是村里的马婆婆。
她年纪很大了,脸上的皱纹深得能夹死苍蝇,眼神浑浊却偶尔闪过一丝精明的光。
她常给人说媒拉纤,也偶尔帮人“看事”,沟通些神神鬼鬼。
村里人对她既敬且畏。
马婆婆没多寒暄,那双浑浊的老眼在院内一扫,最后落在柳丫身上,上下打量着,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人,而是像在看货物。
随即脚步轻移,来到门口处的老两口面前,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道:“老栓家的,有个事儿,不知当讲不当讲……或许,是条救根儿的活路。”
不等柳老栓回话,一旁的王氏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问道:“马婆婆,您快说!什么活路?”
马婆婆闻言,眼中一抹亮光闪过,又是上前了几步,嘴里带着一股像是坟墓里的霉味道:“后山那青砖大瓦房的陈老爷家,你们晓得吧?他家那个千金,叫秀娟的,没出阁就得痨病没了,记得不?”
柳丫心里咯噔一下。
陈秀娟,她当然记得。
那是镇上有钱人家的女儿,据说生前体弱多病,很少出门,三年前死了,葬得挺风光。
关于她的死,村里还有些风言风语,说不清道不明的。
马婆婆继续道:“陈家老太太这几日总梦到秀娟姑娘,说她在底下冷得很,孤苦伶仃,哭着想找个伴儿,这不,就想给她寻门亲事,不管是活的死的,是个依靠就成,只要……只要肯让家里合适的闺女,‘应个名’,替那未来的阳间夫君,与秀娟姑娘全了礼数,陈家愿意出这个数——”她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晃了晃。
那是一个让柳老栓和王氏倒吸一口凉气的数字。
不仅足够治好柳根儿的病,还能让全家好几年衣食无忧。
“应名?怎么个应法?”柳老栓的声音干涩,他预感这绝非好事。
“简单得很,”马婆婆摆摆手,试图让事情听起来轻松些,“就是让柳丫,穿上秀娟姑娘生前最爱的一双绣鞋,在秀娟的牌位前拜上三拜,说几句吉祥话,算是替她未来的夫君完成了这冥婚之礼,聘礼当场兑现,绝不要柳丫的性命,就是走个过场,全了老太太的心愿,也结了秀娟姑娘的念想。”
“绣鞋?”王氏失声道,脸色瞬间白了。
她猛地想起关于陈秀娟的一些传言,说她死后,她房里的东西,尤其是鞋袜,没人敢动,邪性得很。
“不行!”柳老栓猛地站起来,烟袋锅子差点砸到地上,“那是死人东西!还是痨病鬼的!怎么能让丫丫沾?这是拿丫丫的命去换钱!我不同意!”
马婆婆脸色一沉,语气冷了几分:“老栓,话别说这么难听,这是积阴德的好事,成全一桩姻缘,救你儿子一命,陈家是体面人家,还能害了柳丫不成?只是走个形式,你们要不乐意,就当老婆子我没说,只是根儿那孩子……”她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目光不由得看向里屋。
房间里死寂下来,只剩下柳根儿微弱而痛苦的呼吸声。
柳丫一直低着头,双手无意识地我在一起。
她害怕,怕得浑身发冷。
她听说过冥婚,知道沾上死人的东西准没好事。
陈秀娟……那个模糊的、苍白的印象让她从心底里感到恐惧。
可是,小弟的呼吸声越来越弱了。
她抬起头,看到爹娘脸上的痛苦、绝望和恐惧。
这个家,真的要碎了。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绝望和牺牲的勇气,突然冲垮了恐惧。
她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像是在安静的湖面投下一块石头:“爹,娘,别争了!我……我去。”
……
一听自己的女儿要去,柳老栓和王氏的反对声更激烈了,甚至带了哭腔。
但柳丫的态度异常坚决。
她看着弟弟的房间,眼神里有种超越她这个年龄应有的冷静和决绝:“只要能救小弟,我什么都不怕。”
马婆婆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像是完成了一桩大买卖:“那就这么说定了,我这就去回话。”
“聘礼……和‘那东西’,明天就送过来。”
第二天,陈家果然派人来了。
两个穿着体面却面无表情的长工,抬着一个沉甸甸的小木箱,里面是满满一下子的银元和几匹鲜亮的绸缎,晃得人眼晕。
而另一个用红布包裹着的、细长的小包袱,则由马婆婆亲手递给了王氏。
王氏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接不住。
等人走了,在昏暗的油灯下,王氏颤抖着解开红布。
里面是一个有些年头的木匣子,打开匣子,一股混合着陈旧木材、淡淡霉味和一种奇异、甜腻的脂粉香气扑面而来。
匣子里,静静地躺着一双绣花鞋。
鞋是极正的红色,缎面在灯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仿佛浸过血。
鞋尖尖翘,上面用金线和彩丝绣着盛开的并蒂莲,花瓣层层叠叠,针脚细密得惊人,那莲花妖异得仿佛有了生命。
鞋底洁白,干净得不像话,仿佛从未沾过地。
柳丫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心口发闷,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那鞋似乎有一种诡异的魔力,吸引着她的目光,又让她本能地想要逃离。
“这……这鞋太邪门了……”王氏声音发颤,想把盒子盖上。
柳丫却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触摸了一下那冰凉的缎面。
就在指尖接触的瞬间,她仿佛听到一声极轻极缥缈的叹息,似乎就在耳边,又似乎远在天边。
她猛地缩回手,心脏剧烈跳动。
当晚,柳丫就做了噩梦!
梦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灰雾,她赤着脚,茫然地走着,脚下传来冰冷的触感,让她浑身颤栗!
忽然,雾中隐约出现一个穿着旧式藕荷色裙袄的身影,背对着她,身形窈窕,黑发如瀑。
那身影缓缓转过身来——是陈秀娟!
她脸色青白,嘴唇却红得骇人,正对着她露出一个极其僵硬的微笑。
她的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浑浊的白。
柳丫想跑,却发现自己动不了。
低头一看,那双红色的绣花鞋不知何时穿在了自己脚上,紧紧地箍着,勒得她脚踝生疼。
陈秀娟一步步向她走来,越来越近,伸出苍白枯瘦的手,指尖长得不像话,就要触碰到她的脸……
“啊——!”柳丫尖叫着从噩梦中惊醒,浑身被冷汗浸透,心脏疯狂地跳动,几乎要蹦出胸腔。
她大口喘着气,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脚——还好,是光着的。
但下一秒,她的血液几乎冻结了。
空气中,若有若无地飘荡着那股梦里的、甜腻而陈旧的脂粉香气。
而床尾的黑暗中,她仿佛看到一抹极淡的红色影子一闪而过。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她喘不过气。
自那以后,怪事接踵而至,无孔不入。
白天干活时,她常常会觉得背后发冷,猛地回头,却又什么都没有。
有时在水缸舀水,平静的水面会突然模糊一下,倒映出另一张苍白模糊、带着诡异笑意的女子的脸,但瞬间又恢复成她自己惊恐的表情。
夜里睡觉,她总感觉脚踝冰凉,仿佛有一双冰冷的手在轻轻抚摸,那触感真实得让她毛骨悚然。
她甚至能听到极细微的、像是有人穿着软底鞋在泥地上轻轻走动的声音,绕着她的床,一圈,又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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