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替嫁(2/2)
家里养的大黄狗,以往最亲柳丫,现在却一看到她靠近就龇牙咧嘴,背毛倒竖,喉咙里发出恐惧的低吼,仿佛她身上沾着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
她试图躲到相熟的姐妹家过夜。
然而,无论她走到哪里,那被窥视的感觉、那冰冷的触感、那诡异的脂粉香气,都如影随形。
一次她去村口的井边打水,井绳突然毫无征兆地断裂,沉重的水桶直坠井底,发出沉闷的回响。
她惊魂未定地探头望去,深不见底的黑暗井水中,她仿佛又看到了那张青白的脸,正自下而上地看着她,嘴角咧开一个巨大的、不自然的笑容。
柳丫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跑回家,大病了一场。
她开始迅速消瘦,脸色苍白得透明,眼下是浓重的青黑,眼神也变得恍惚起来,常常对着空无一物的角落喃喃自语,偶尔还会发出一种细声细气的、完全不属于她的笑声。
爹娘看在眼里,痛在心里。王氏抱着她痛哭:“丫丫,咱不去了!这钱咱不要了!娘宁愿……宁愿……”她说不下去,只是哭。
柳老栓蹲在门口,拳头攥得死紧,指甲嵌进掌心,流出鲜血而不自知。
但柳丫却异常固执,她看着病情稍有起色却依然虚弱的小弟,眼神空洞却坚定:“娘,没事的……很快就结束了……为了小弟……”
……
替嫁的日子,定在了一个月圆之夜。
据说这是阴气最盛、最适合与“那边”沟通的日子。
地点设在陈家那座久无人居的旧宅。
宅子很大,却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荒凉。
堂屋被特意布置过。
白色的蜡烛插满了烛台,烛火忽闪着,却没有一丝热度,反而散发着一种阴冷的、惨白的光芒,将整个屋子映照得一片惨白。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香烛和胭脂味,还有一种更隐晦的、像是旧木材和尘土混合的陈旧气息。
正中央的供桌上,摆着陈秀娟的牌位,乌木金字,却透着一股寒意。
牌位前,端端正正地放着那双红色的绣花鞋,在惨白的烛光下,红得发邪,那并蒂莲仿佛活了过来,在亮光中微微蠕动。
陈家的主要人物都来了,但他们都沉默着,脸上没有任何喜庆,只有一种麻木的死人脸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
陈老太太坐在主位,穿着深色的褂子,干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眼睛,异常明亮,死死地盯着门口的方向,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
柳丫被马婆婆和一个面无表情的陈老妈子引了进来。
她穿着一条经过细心缝制的,异常合身的红色布裙,妖异的红色更衬得她脸色惨白如纸。
她赤着脚,冰冷的地气从脚底直往上钻。
仪式由一个白胖的、穿着崭新僧袍的法师主持。
他眼神闪烁,声音尖利而急促,念着含糊不清的咒文,敲击着手中木鱼,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
“新人净足——”法师拖长了声音喊道。
陈老妈子端来一盆清水。
柳丫把脚放进去,水温刺骨地凉,水里似乎还飘着些莫名的灰色絮状物。
“穿履——”
马婆婆颤巍巍地拿起那双绣花鞋。
那一刻,屋子里所有的烛火都猛地跳动了一下。
柳丫惊恐地看着那双鞋,仿佛那不是鞋,是两条盘踞着的、等待噬人的毒蛇。
冰凉的缎面触碰到她的脚 指,马婆婆用力将鞋套上她的脚。
奇怪的是,明明看起来不小的鞋,穿上却异常合适,仿佛是为她量身定做。
紧接着,柳丫感到鞋身猛地一缩!紧紧地、紧紧地箍住了她的脚,像是活物抓住了猎物,勒得她骨头生疼,几乎要断裂。
一股难以形容的、彻骨的冰寒从双脚瞬间蔓延至全身,血液仿佛都要冻结了。
她忍不住剧烈地颤抖起来,牙齿格格作响。
与此同时,她耳边清晰地响起一声幽幽的、满足的叹息,仿佛有人紧贴着她的后颈吹气。
“一拜——”
“二拜——”
“三拜——”
柳丫像个木偶一样,被马婆婆和陈老妈子架着,对着那冰冷的牌位和绣鞋,机械地拜了下去。
每拜一下,她身上的寒意就更重一分,那箍紧感就从脚踝往上蔓延一分,意识也模糊一分。
她感觉周围的光线越来越暗,那些惨绿的烛光仿佛在扭曲旋转,供桌上陈秀娟的牌位在她眼中变得模糊而巨大,仿佛一座黑色的墓碑向她压来。
她似乎看到牌位后面,隐约立着一个穿着藕荷色裙袄的模糊身影,正对着她,露出那个梦中最熟悉的、僵硬诡异的笑容。
“礼——成——!”
法师用尽全身力气尖啸出声,声音刺耳得不像人声。
仿佛某种无形的连接被彻底斩断,又或是彻底接通。
柳丫脚上的绣鞋骤然一松,但那冰冷的触感却已深深侵入她的四肢百骸。
她双腿一软,瘫倒在地,身体不住的哆嗦。
仪式结束了。
聘礼正式归属柳家。
回到家的柳丫,彻底变了。
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偶尔醒来,眼神也是空洞茫然的,对爹娘的呼唤反应迟钝。
她吃得极少,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下去,皮肤冰凉得吓人。
但诡异的是,她有时会突然坐起来,对着空无一物的墙角梳头,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咿咿呀呀的古老戏曲,那腔调扭捏作态,完全不是她平时的样子。
她甚至会在半夜,摸出那套聘礼里的红绸布,盖在自己头上,发出那种细声细气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柳根儿用了名贵药材,病情一天天好转,已经能下地走路了。
但柳老栓和王氏看着女儿的样子,没有半分喜悦,只有无边的恐惧和蚀骨的悔恨。
他们请来的郎中都摇头,说柳丫脉象古怪,元气枯竭,像是被什么掏空了,药石无灵。
那双绣花鞋,自那晚之后,就再也脱不下来了。
它们仿佛长在了柳丫的脚上,严丝合缝。
不到七天,柳丫就没了。
那是一个清晨,王氏端了米汤进屋,发现女儿静静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那匹红绸,脸上竟然化着奇怪的、浓艳的妆容,腮红打得极重,嘴唇涂得鲜红——家里根本没有这些东西!
她的表情异常安详,甚至带着一丝心满意足的、娇羞的诡异微笑,仿佛只是沉浸在一个美梦里。但她的身体早已冰冷僵硬,气息全无。
最骇人的是,她那双脚上,依旧紧紧地穿着那双鲜红如血的绣花鞋。
鞋面光滑如新,那并蒂莲开得更加妖异夺目。
王氏发疯似的想去把鞋脱下来,但那鞋就像焊死了一样,纹丝不动。
柳丫死了。
死在一种极致的诡异和静默之中。
王氏悲痛欲绝,想起仪式前后的种种诡异,想起马婆婆和陈家的冷漠,她状若疯癫地冲去陈家理论哭喊。
陈老太太只是隔着门,冷冷地丢出一句话:“聘礼不是早清了吗?秀娟喜欢她,带她去做伴了,这是她的造化。你看她走得多安心?没病没痛的。”
是啊,没病没痛,只是被活生生地吸干了魂魄和生机。
柳家最终无奈地安葬了柳丫。
下葬时,无论如何也脱不下那双绣鞋,只好让她穿着去了。
坟,就立在柳家坳的后山,离陈秀娟的坟茔不远不近。
之后,村里便开始流传新的怪谈。
有晚归的樵夫说,曾在月光下看到两个穿红衣服的女子手拉手在后山散步,一个身形像是柳丫,另一个则模糊些,都低着头,走得很快,悄无声息,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有胆大的孩子偷跑去后山玩,回来吓病了,说看到柳丫的坟头上,总是摆着一双干干净净、绣着并蒂莲的红绣鞋,鞋尖朝着陈秀娟墓的方向,怎么扔也扔不掉。
还有人说,在起雾的夜里,能听到后山传来年轻女子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和细声细气的笑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陈家后来果然遭了报应,家宅接连出事,迅速败落,仿佛所有的好运都随着那场冥婚被彻底耗尽。
但柳丫,却再也回不来了。
老人们从此又多了一句严厉的告诫,尤其警告家里的女孩子:“死人的东西,尤其是贴身的鞋袜,万万碰不得!那可能是通往阴间的船,穿上了,就再也脱不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