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孤鸟出樊笼(2/2)
同时,曹髦也暗自记下了城中几处较为隐蔽的粮仓和兵器库所在位置,这些都是他未来可能用到的情报。
出了许昌,地势渐趋平坦,但道路愈发泥泞难行。冬日融雪与冻土交织,使得车队行进的速度大为减缓。曹髦有时会掀开一侧的车窗,透过薄雾与寒风,仔细观察路旁的村落。
那些村落大多被低矮的篱笆围着,房屋是夯土与茅草搭建,显得破败不堪。烟囱里偶尔冒出几缕炊烟,却很快被风吹散,显得弱小而无力。
田地里一片荒芜,枯黄的杂草在风中摇曳,不见一丝生机。偶尔能看到几个老妇人或孩童,在田埂上捡拾着什么,也许是冻硬的菜根,也许是地主收获时遗落的谷粒。他们的身影在广阔的田野中,显得如此渺小而孤独。
这便是大魏的乡村,在战乱与重税之下,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繁荣。
行军途中,曹髦还发现了一些特别的现象。每当大军经过一些较大的村镇时,总会有一些当地的豪强或士族,带着家丁和礼物,前来拜会司马昭。他们或是献上当地特产,或是提供粮草马匹,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言语间尽是恭维。而司马昭也乐得接受,并顺手赏赐一些虚衔或空头支票。
曹髦在车中看得清楚,这些所谓的“忠臣”,不过是见风使舵的投机者。他们对司马氏的效忠,源于对权势的依附,而非对国家的忠诚。这正是他所厌恶的世家门阀政治的缩影。他们盘根错节,如同毒瘤般吸附在大魏的躯体上,使得帝国的血脉日益枯竭。要重建大魏,就必须削弱这些豪强士族的势力,打破他们的垄断。但这需要时间,需要耐心,更需要强大的力量。
夜间歇息时,曹髦会召来张虎。
“今日行军,可有异常?”曹髦坐在车内,炭火盆散发出微弱的暖意。
张虎恭敬地跪在地上,身上还带着行军的疲惫与风霜。他的脸颊被寒风吹得通红,但眼神却依然锐利。
“回陛下,并无异常。各部皆按司马将军指令行事。”张虎声音洪亮,却刻意压低了几分,不至于引起外界的注意,“卑职所部三百人,皆已适应行军节奏。卑职每日亲自督导,夜间亦轮流值守,确保陛下车驾周全。”
曹髦点了点头,示意他起身。
“不必拘礼,坐下说话。”曹髦指了指一旁的软垫。
张虎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坐下,但脊背依然挺得笔直,只坐了半个臀部。
“你麾下那些士卒,可有什么抱怨?”曹髦问道。
张虎摇头:“回陛下,他们无有抱怨。陛下当日在校场之言,振聋发聩,令我等寒门子弟感念至今。如今得陛下恩典,能随天子南征,他们心中只有尽忠报效之志,绝无半点怨言。”
他顿了顿,又道:“只是……他们多是初次随军远征,对战场之事尚有迷茫。卑职正在加紧训练,教授他们战场纪律与杀敌之法。若得机会,定不负陛下所托。”
曹髦看着张虎,心中生出几分欣慰。这位汉子,没有那些世家子弟的虚伪与圆滑,只有朴实而坚定的忠诚。
“很好。”曹髦微微一笑,“朕所要的,便是你这份忠诚,以及你麾下士卒的勇气。不必急于求成,到了前线,朕自会为你们创造机会。但切记,战场凶险,保全自身,方能长久建功。”
“卑职谨记陛下教诲!”张虎重重地抱拳,眼中闪烁着感激的光芒。
“对了,你可有观察到军中士气如何?”曹髦换了个话题。
张虎沉吟片刻,答道:“回陛下,大军虽然疲惫,但整体士气尚可。毕竟此次南征,乃是司马将军亲自领兵,且粮草补给相对充裕。只是……卑职听闻,军中有些老兵私下议论,此次寿春之乱,诸葛诞并非真心反魏,而是被司马氏逼反。他们也担忧,连年征战,百姓苦不堪言,迟早会酿成大祸。”
曹髦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这些底层士兵的议论,往往能反映出最真实的民意。司马氏的威压,虽能一时镇住反抗,却无法真正消除人心中的不满。这正是他可以利用的缝隙。
“这些话,你听过便罢,切莫外传。”曹髦叮嘱道,“司马氏耳目众多,一旦传扬出去,恐招祸患。”
“卑职明白。”张虎低头道。
“下去休息吧,明日还要继续赶路。”
张虎再次抱拳行礼,然后缓缓退出了车驾。
车内又恢复了宁静,只剩下炭火盆里木炭燃烧的细微噼啪声。曹髦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这些日子所见的一切:疲惫的士卒、荒芜的田地、谄媚的豪强、以及张虎眼中那团不屈的火焰。
他知道,这条路漫长而艰险,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之上。司马昭的军队是强大的,他所要面对的,是整个根深蒂固的士族门阀体系。但他同样知道,冰冷的刀剑可以斩断肉体,却无法泯灭人心中的希望。
淮南的战火,即将点燃。而他曹髦,也将在这场风暴中,寻找属于自己的生机。
又行数日,大军逐渐深入豫州腹地。道路两旁的景象开始有了些许变化,偶有小片的林地出现,枯黄的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天空也变得更加阴沉,仿佛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雪即将到来。
在一次短暂的休整中,曹髦透过车窗,看到一支小股侦骑从前方疾驰而来,卷起一片灰尘。为首的斥候翻身下马,径直奔向司马昭的帅帐。片刻之后,帅帐内传出司马昭低沉而威严的声音,虽然听不真切内容,但曹髦却能感受到一股紧张的气氛正在大军中蔓延。
他知道,寿春,恐怕不远了。
战场的硝烟,即将扑面而来。曹髦深吸一口气,胸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恐惧、激动、期待、警惕,种种情感交织在一起。他前世从未经历过真正的战争,但这一世,他要亲手在这乱世之中,为大魏,也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
这条南征的路途,不仅仅是空间上的位移,更是他心境的磨砺,是他棋局落子的开始。他将亲身感受这片土地的脉搏,触摸这时代真实的痛楚,并将这些所见所闻,化作他未来行动的基石。
大军再次启程,马蹄声、车轮声,裹挟着风雪,继续向着淮南的方向,滚滚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