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执炬,赴渊(2/2)
但景文看见了。他怔了一下,随即眼底泛起一层很浅的、真实的笑意,像是冰封的湖面裂开第一道春纹。
“走吧。”苏茜已经转身,背影在月光下瘦削得像一柄即将折断的刀,“没时间了。”
我们踏入荒草。
夜风吹过及膝的枯草,发出沙沙的呜咽。脚下是坑洼的土路,远处工业废墟的轮廓在夜色中如同蹲伏的巨兽。
景文走在我身侧,始终保持着半步的距离,既随时可以扶住我,又不过分挤压我的空间。我们手腕间的蓝色波纹在黑暗中静静流淌,像一条发光的脐带。
“他在燃烧自己。” 嫉妒幽幽地说,这次声音里少了些讥讽,多了点复杂的东西,“字面意义上的。共鸣桥的本质是精神力的等价交换。
你在消耗他的‘存在感’来维持自己的‘稳定’。每走一步,他的轮廓就模糊一分。等到两小时耗尽……你说,他会剩下什么?一具空壳?还是连壳都不剩?”
“别听。”景文突然说。他明明听不见嫉妒的话,却仿佛洞悉了一切。“它在说谎。或者只说一半的真话。共鸣桥有消耗,但没它说的那么可怕。”
“你怎么知道它在说什么?”我问。
“因为你的表情。”他侧头看我,月光流过他的镜片,“每次它说特别恶毒的话,你的右边眉毛会不受控制地轻微抽搐——以前就这样,紧张或生气的时候。现在更明显了,因为你其他面部肌肉不太能动。”
我愣住。
(……他连这种细节都记得?) 嫉妒也沉默了,半晌才嘟囔,(没意思。)
路程过半时,第一个意外出现了。
不是敌人,是景文。
他突然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我反手抓住他的手臂,这才发现他脸色苍白得吓人,额头的汗已经不是细密,而是汇成了汗珠滚落。
“景文?”
“……没事。”他站稳,呼吸有些乱,“只是……有点晕。四个频道同时尖叫……确实挺吵的。”
他苦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我瞬间明白了。嫉妒说的“感同身受”是真的。景文通过共鸣桥,不仅在分担我的能量负荷,也在承受我意识深处四罪撕咬牢笼的噪音、疼痛和疯狂。
“看吧~” 嫉妒的声音又活了过来,带着幸灾乐祸的甜腻,“他开始疼了。这才一小时。等走到那座白房子,他还能剩下多少清醒?”
“闭嘴。” 这次是暴怒闷声低吼,“这暖流……虽然烦……但有用。他垮了,暖流就没了。我暂时……不想回到之前那种快裂开的状态。”
连暴露都在权衡利弊了。
“数据补充。” 林晓冷静地播报,“杨景文的生理指标出现波动,心率升高,血压下降。精神力输出已达到安全阈值65%。建议降低共鸣强度或缩短行程。”
“不能降低。”景文咬牙,像是在回应林晓,“降低强度,四罪的压制力会减弱,语馨撑不到终点。”
“那就休息五分钟。”苏茜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我们,眼神复杂。她一直在前方探路,此刻折返,伸手扶住了景文的另一边手臂,“你倒了,我们谁都到不了。”
我们在荒草丛中坐下。景文靠着一段残破的水泥墩,闭着眼,胸口起伏剧烈。我坐他身边,腕间的蓝色波纹黯淡了些,但依旧顽强地流淌着。苏茜站在几步外警戒,背脊挺直,但肩膀的线条透出深重的疲惫。
小白蜷在我脚边,温暖的皮毛贴着我的小腿。它仰头看我,熔金般的眼睛里写满担忧。
寂静的旷野里,只有风声,草叶摩擦声,和我们三人粗重不一的呼吸。
然后景文睁开眼,看向我。
“语馨,”他声音很轻,“还记得大二那年,解剖学期末考前一晚吗?”
我怔住。
“我们在图书馆熬到凌晨三点,你因为记不住脊椎神经分支,气得把书摔了。”他嘴角弯起一个虚弱的弧度,“我说‘大不了挂科重修’,你瞪我说‘杨景文你闭嘴,我林语馨这辈子没挂过科’。”
记忆随着他的话语翻涌上来。那个弥漫着旧书和咖啡味的深夜,窗外是沉寂的校园,头顶是惨白的日光灯。我抓狂地揪着自己的头发,他笑着递过来一块巧克力。
“后来呢?”我听见自己问。
“后来你硬是背到天亮,眼睛红得像兔子,考了九十七分。”他笑出声,咳嗽了一下,“考完出来就低血糖晕了,我背你去医务室。你在昏迷中还在嘟囔‘脊神经前支……后支……’。”
我也笑了。嘴角的肌肉很僵硬,但却是向上弯了一下。
“你看,”景文看着我那个艰难的笑容,眼睛亮得惊人,“你会笑的。只是需要一点……温暖的燃料。”
他抬起我们相连的手腕,蓝色波纹映亮他苍白的脸。
“我就是你的燃料。”他说,“烧光了,就再去找。总能找到让你一直笑下去的办法。”
苏茜背对着我们,肩膀微微耸动了一下。
(……真肉麻。) 嫉妒小声说,但这次,它的声音里没有了毒液。
休息了不到五分钟,景文就挣扎着站起来。“继续。时间不多了。”
我们再次上路。
接下来的路程,景文的话变多了。他说起大学时我们一起做的愚蠢实验,说起我父亲实验室里那些古古怪怪的仪器,说起影子第一次见面时那副“生人勿近”的臭脸,说起林晓总是面无表情地抛出爆炸性结论。
他说得断断续续,有时因为疼痛而吸气,有时因为眩晕而停顿。但声音一直很稳,像在黑暗里执拗燃烧的火把,用光与热对抗着四周涌来的寒冷与绝望。
而我体内的四罪,在持续的共鸣暖流和景文平稳的话语声中,竟然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静”。不是驯服,而是某种疲惫的、观望的状态。连最暴躁的暴怒,都只是偶尔闷吼一声,不再疯狂冲撞。
它们也在观察。观察这个燃烧自己为宿主引路的男人,观察这条通往未知坐标的路,观察这个它们被迫栖身的“房子”之外,究竟有什么在等待着。
终于,那座白色的观测站出现在视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