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东北-找小官(三)(1/2)

我跟着那只灰老鼠,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林间雪地里跋涉了不知多久,直到前方山壁的阴影里,出现了一个被枯藤和积雪半掩的洞口。

洞口不大,黑黢黢的,像一张沉默的嘴。冷风从里面倒灌出来,带着土石和一种更深的、不见天日的阴寒气味。

老鼠在洞口前停下,转过身,冲着我“吱吱”急促地叫了两声,黑豆似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亮。

我停下脚步,微微喘着气,看着那幽深的入口,心里有点没底,低头对着那老鼠问:“你带我来这儿……他,在里面?”

小老鼠像是听懂了,又朝着洞里“吱吱”回应了两声,小爪子还往里面扒拉了一下。

“好了,” 我舒了口气,对它挥挥手,“你的任务完成了,走吧。”

话音落下,那老鼠浑身明显一僵,原本透着点灵性的眼神迅速变得懵懂而惊恐,它像是突然从一场梦里惊醒,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陌生又危险的地方和陌生人面前。“吱....!”它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扭头就蹿,眨眼就消失在枯草丛和雪堆后面,落荒而逃。

“呵……” 我看着它消失的方向,忍不住低笑了一声,有点无奈,也松了口气。

笑完,现实问题来了。我摸摸身上单薄的口袋没有手电,没有火折子,什么照明的都没有。抬头看看天色,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林间光线越发昏暗,靠天光进洞是别想了。

“算了。” 我对自己说,来都来了。

我走到洞口,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然后用手拢在嘴边,朝着那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大声喊了起来:

“小官~~~!”

“张麒麟~~~!”

“小官!你在里面吗?!”

“张麒麟~~~!”

我的声音撞在洞口和里面的岩壁上,形成短暂的回响,然后迅速被深处的黑暗吞没、吸收,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停下来,侧耳倾听。

一片死寂。只有风穿过洞口枯藤的细微声响,和我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等了几秒,什么回应都没有。连点回声都懒得多给。

“啧,” 我撇撇嘴,小声嘀咕了一句,“真就一点动静都没有啊……”

洞里太黑,看不清深浅,也不知道有什么。喊他没反应,又不能干等着。

我站在洞口,犹豫了片刻,最后心一横,从旁边折了一根相对结实的长树枝,握在手里当个探路的棍子。然后,用那根树枝试探着敲了敲洞口的土石,确定没有松动的危险,便小心翼翼地,迈步朝那片未知的黑暗里,走了进去。

突然身体毫无预兆地遭受重击,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踹在胸口。我甚至没看清动作,整个人就像断线的破口袋一样倒飞出去,后背重重砸在洞外松软的雪地里,却依旧震得五脏六腑瞬间移位。

“呃..........!”

一声闷哼从喉咙里挤出,紧接着,腥甜的铁锈味疯狂上涌,完全无法抑制。我侧过头,一口鲜血直接咳在雪地上,刺目的鲜红在纯白上迅速洇开、渗透。血迹也从嘴角不断溢出。

我费力地抬起眼,视线有些模糊,但洞口那个逆着光的、瘦削挺拔的身影,绝不会错。

“……小官?” 我几乎不敢相信,痛楚里瞬间炸开狂喜,声音带着血沫的模糊和颤抖,“真的是你?!”

张小官或许现在更该叫张麒麟。站在洞口阴影与外面雪光的交界处。他没有走出来,只是站在那里,眼神像雪山最深处未经触碰的寒冰,没有任何温度,只有纯粹的疑惑和冰冷的警惕。他微微蹙着眉,打量着我,仿佛在审视一件奇怪的、带有威胁的物体。

“你是谁?” 他的声音很低,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靠近的疏离,“你认识我?”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熄了我刚才一瞬的欣喜。对了……小说里写过,他后来……失忆了。成为族长,经历那些事之后,他把许多过往,连同情感,都遗忘了。

心口猛地一抽,比刚才那一脚更疼。

我用手背用力擦掉嘴角不断溢出的血,挣扎着从雪地里撑起身体,胸口和后背都在尖锐地痛。但我还是慢慢站起来,动作因为疼痛而有些迟缓,却坚持着,一步一步,再次朝他靠近。

“小官……” 我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甚至带上一点哄劝的柔和,“我是姐姐啊。 我们说好的,等事情了了,要一起去西藏看看的,你……不记得了吗?”

我走到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仰头看着他。他依旧拧着眉,似乎在极其努力地回想,但那双眼睛里,除了更深一层的困惑和因无法回想而产生的细微烦躁,空无一物。

“……不记得。” 最终,他给出了冰冷的三个字。

心里那点微弱的希望火苗,晃了一下,几乎熄灭。但我没有退开。我抬起手,用大拇指的指腹,轻轻抹去自己唇边新鲜涌出的血迹。然后,那只沾着鲜红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温柔,朝着他苍白的脸靠近。

“没事……没事的,小官,” 我轻声说着,像在安抚受惊的动物,也像在安慰自己,“我们慢慢想,不急……”

我的指尖,带着我温热的血,眼看就要触碰到他冰冷的唇角,希望我的血能唤起一丝一毫的记忆吧。

就在即将碰到的前一瞬!

他的手闪电般抬起,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力道极大,捏得我腕骨生疼,动作里没有半分犹豫,只有纯粹的排斥和防卫。

“你干什么?” 他盯着我,眼神里的警惕骤然升级,变成了凛冽的寒意,将我所有试图靠近的温柔,瞬间冻结、击碎。

他推开了我。

他推开的力道并不狂暴,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不容置疑的决绝,将我往后带了一个趔趄,重新拉开几步远的距离。

我稳住身形,胸口被踹和被他推开的地方都在火辣辣地疼,喉咙里的血腥味挥之不去。但我没再试图靠近,只是站在那儿,看着他,任由手腕上迅速浮现出清晰的指痕。

张麒麟依旧站在原地,保持着防卫的姿态,眼神里的冰寒没有褪去,反而因为我的“冒犯”而更加锐利。他抬手,用拇指的指腹用力擦过自己的下唇我刚才试图触碰的地方,仿佛要擦掉什么不存在的污迹,或者……抹去那一瞬间或许连他自己都未觉察的、陌生的触感。

“血。” 他盯着自己干净的指尖,又抬眼看向我唇边和我手上尚未干涸的血迹,眉头蹙得更紧,像是在分析一个难解的谜题,又像是在确认威胁的来源,“你的血……”

他的话没说完,但警惕的意味更浓了。他似乎对我的血有某种本能的反应,不是好感,而是一种被触及底线的戒备。

“对,我的血。” 我咽下喉间翻涌的腥甜,尽量让声音平稳,不再带着那种容易刺激到他防御机制的、过分熟稔的温柔,“你不记得我,不记得约定,这没关系。但我的血,你应该……至少不陌生,不是最讨厌我流血的嘛。” 我尝试换一个角度,去触碰他或许残留在身体本能里的记忆。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我,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唯有眼神在评估、计算。

“你不记得‘姐姐’,不记得西藏,” 我继续慢慢说道,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晰,目光紧紧锁住他的眼睛,试图找到一丝裂缝,“那你还记得什么?记得你是这么成为张麒麟?记得你要守护的东西?”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他某根神经。他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像是困惑,又像是被说中了某种他自己也未必清晰的状态。

“离开这里。” 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冷,带着不容违抗的命令意味,“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他没有回答我的任何问题,只是下达了驱逐令。

我没动,反而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身体各处传来的疼痛和寒冷带来的颤抖。我知道,一旦我现在转身离开,以他现在的状态和这茫茫雪原,再想找到他、让他“想起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我不走。” 我看着他,摇了摇头,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固执,“除非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在这里?你要守着什么?或者……” 我顿了顿,抛出一个更冒险的试探,“你在等什么?”

他沉默地看着我,风雪在我们之间无声盘旋。时间一点点流逝,他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再说话,仿佛在思考,又或许只是在用沉默耗尽我的耐心和体力。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准备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忽然极轻微地、几乎是自言自语般地说了一句:

“不知道。” 他的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中的某处,眉心的结显示出一种源自本能而非记忆的困扰,“但……我有感觉。是对我很重要的东西……或者人。”

这句话很轻,却像一道微光,猝然划破了他周身冰封的沉默。这不是回忆,而是深植于灵魂深处的某种“知觉”在苏醒。

我看着他眼中那片空洞的迷茫里,终于泛起一丝属于“人”的波澜,心口那阵闷痛忽然被一种酸软的温热取代。我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那笑意牵扯到胸口的伤,让我吸了口凉气,但笑容却变得真实起来。

“张小官,” 我叫他,声音比风雪柔和得多,带着一种久别重逢、终于找到方向的笃定,“我来接你了。”

我朝他伸出手,掌心向上,血迹混着雪水,是一个敞开却伤痕累累的邀请。

“跟我走吧,” 我看着他的眼睛,每个字都说得很慢,很清晰,仿佛要穿透他记忆的冰层,直接烙进某种更深的地方,“我带你……去找回那些对你重要的东西。带你,去见见其他的家人。”

“家人”。

这个词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他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仿佛被这个词本身的音节触动了某根沉睡的神经。他重新聚焦在我脸上,目光里翻涌的警惕并未消散,却又像被投入了一颗墨块,晕开一层更复杂的、连他自己也无法解析的幽暗。那里面有一闪而过的茫然,一丝被勾起的、空洞的渴望,以及更多的、惯性的防备。

他没有动。没有握住我伸出的手,也没有像之前那样果断地驱逐或攻击。他只是沉默地、深深地注视着我,用那双清冷得仿佛能映出一切虚妄的眼睛,审视着我这个满身狼狈、来历不明、却口口声声喊着“小官”、要带他“回家”的陌生人,和我话语中那个关于“重要”与“家人”的、遥远得如同雪原尽头地平线般的承诺。

寂静在风雪中蔓延。我伸出的手开始感到刺骨的寒意和凝固血液的僵硬,胸口被踹伤的地方随着每一次呼吸抽痛,但我没有收回手。

就在我以为这沉默的对峙会无限延长,直到我耗尽力气或他彻底转身离去时。

他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没有任何依据,没有任何清晰的回忆佐证,甚至在理智层面这显得荒谬而危险。但某种更深层、更原始的东西,越过了记忆的废墟与警惕的高墙,在他冰冷空旷的内心最深处,发出了一个微弱却无法忽视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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