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诡计(三)(1/2)

徐全带着我和小官,沿着一条狭窄的巷道悄无声息地移动。厚重的披风将我整个人包裹,宽大的帽子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下巴的轮廓。披风下摆扫过积着薄雪的地面,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响。

他从一扇极不显眼的侧门将我们带入堂口内部。里面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还隐约掺杂着烟草和某种难以名状的甜腻气息。我们贴着墙壁,小心翼翼地避开前厅的方向,在迷宫般的走廊里穿行。

终于,在一扇厚重的木门前停下。徐全朝我们使了个眼色,示意就是这里。

就在我准备推门而入的瞬间,小官突然伸手,轻轻拉住了我藏在厚重披风下的手腕。他的指尖微凉,力道却不容拒绝。

姐姐。他低声唤道,声音压得极低,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复杂的光。

我回过头,宽大的帽檐随着动作微微晃动。借着从高窗透进的微弱光线,我能看清他紧蹙的眉头和眼底深藏的忧虑。

我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拉住我的手背,隔着厚厚的衣料,能感受到他紧绷的肌肉。

小官,我的声音也从帽檐下传出,带着令人安心的平稳,没事的。

他的手指微微松动,却并未完全放开,仿佛这一松手,我就会踏入什么万劫不复的境地。

我忽然转身,整个人埋进他怀里,厚重的披风将我们短暂地包裹。额头抵在他胸膛,能听见他急促的心跳声。

小官,没事的,我的声音闷在他的衣料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会没事的,你不用担心。

小官的身体僵硬着,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竟破天荒地没有回抱住我。

俞晓鱼——他连名带姓地唤我,声音里压着怒意,更压着深不见底的恐惧。

我没等他再说下去,猛地从他怀中退开,转向徐全时声音已然冷静:

离远点,守着院子。这半个月,天塌下来都不准让人打扰。

话音未落,我已推开那扇沉重的暗室门,将自己投入了一片未知的黑暗之中。

门板外,小官压抑到极致的声音穿透厚重的木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碾碎后迸出来的,带着冰碴般的寒意与不容置疑的宣誓:

俞晓鱼。

他鲜少这样连名带姓地唤我。短暂的停顿里,是他强行抑制的、几乎要破笼而出的暴戾气息。

你若敢出事……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却比任何怒吼都更具穿透力,仿佛深渊里最冷的的风。

我便拼尽所有也会让他们,一个不留,都为你陪葬。

暗室内几乎没有任何光线,只有从门板缝隙和高处一个小气窗透进的几缕微尘浮动的光柱,勉强勾勒出空间的轮廓。空气凝滞而污浊,弥漫着汗水、霉味、呕吐物残留的酸腐气息,以及一种甜腻到令人作呕的、属于福寿膏的特殊味道。这些气味钻入鼻腔,让我胃里一阵翻腾。

我定了定神,让眼睛适应这极致的昏暗。

暗室深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黑影。他背对着门口,身体在不自觉地剧烈颤抖,如同寒风中的枯叶,压抑的、破碎的呻吟声从喉咙深处断续溢出,那声音里浸透着被碾碎的尊严和纯粹的生理痛苦,微弱得像一只濒死的野兽。

是陈皮。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而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收紧,连呼吸都为之停滞。脑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个月前,同样是在一条巷子里,他扼住我喉咙时,那双带着野性、愤怒,至少还燃烧着生命力的眼睛。那时他还会生气,还会对我动手,身上还带着属于“陈皮”的、那股不肯服输的狠劲。

我缓缓走近,脚步放得极轻,厚实的披风下摆扫过地面,几乎没有声音。

他似乎察觉到了动静,猛地转过头,厉声喝道:“谁?!滚出去!” 他的声音嘶哑干裂,带着浓重的戒备和无法控制的暴躁。

借着那微弱的光线,我看清了他的脸,面色灰败,眼窝深陷,双颊凹陷下去,嘴唇干裂出血痕。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瞳孔涣散,只剩下被欲望和痛苦折磨后的混沌与疯狂。他整个人缩在破旧的棉絮里,却依旧冷得瑟瑟发抖,额头上满是冷汗。

“是我。”我轻声开口,同时将披风的帽子往后褪下,露出了整张脸。

陈皮浑浊的眼睛在看清我的瞬间,猛地收缩了一下,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类似于清醒的震惊和……难堪。但这情绪转瞬即逝,立刻被更强烈的焦躁和一种扭曲的愤怒所取代。

“你来干什么?!”他几乎是吼出来的,试图用凶狠来掩盖自己的狼狈,身体却因戒断反应的袭来而无法控制地痉挛了一下,他痛苦地蜷缩起身体,“来看我笑话?!滚!给我滚!”

我没有被他吓退,反而又向前了一步,在他面前蹲下身来,与他平视。浓重的异味扑面而来,但我没有避开目光。

“我不是来看你笑话的,陈皮。”我的声音尽量放得平稳,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惊讶的冷静,“我是来带你出去的。”

“出去?呵……呵呵……”他发出低沉而沙哑的冷笑,眼神飘忽不定,“出去干什么?我现在很好……我哪里也不去……你走!走啊!” 他语无伦次,呼吸愈发急促,显然是毒瘾发作的征兆开始加剧。

他猛地伸出手,想要推开我,但那手臂枯瘦,且颤抖得厉害,根本没什么力气。

我没有躲闪,任由他无力的手碰到我的手臂。反而,我伸出手,用披风宽大的袖子,轻轻擦去他额头上不断渗出的、冰冷的汗水。

这个动作让他浑身剧烈地一颤,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眼神里充满了混乱的挣扎:“别碰我!俞晓鱼……你走……离我远点……”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身体蜷缩得更紧,开始不受控制地打哈欠、流眼泪,一副凄惨至极的模样。

我知道,他正在被那东西折磨,理智在一点点被吞噬。

“看着我,陈皮!”我双手捧住他冰冷而汗湿的脸,强迫他涣散的目光聚焦在我脸上,“听着,我知道你现在很痛苦,但你必须撑过去。你不能让那些日子得逞,你不能毁了自己!”

他的眼神有瞬间的凝聚,似乎在努力分辨我的话,但身体的痛苦很快又占了上风。他开始用头撞击身后的墙壁,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嘴里发出痛苦的呜咽。

“给我……给我一点……就一点……”他哀求着,眼神里充满了卑微的乞求,与从前那个骄傲的少年判若两人。

看着他这副样子,我的心如同被刀绞一般。

“没有‘一点’!”我斩钉截铁地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要么在这里烂掉,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成为小日子手里的一条狗!陈皮,你甘心吗?!”

我一把将他不断颤抖的身体紧紧搂进怀里。他挣扎起来,枯瘦的胳膊胡乱推拒,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我却不松手,反而收紧了手臂,任由他肮脏的衣物蹭脏我的披风。

陈皮,听话。我凑近他耳边,声音忽然放得极轻,像在哄一个不安的孩子,乖乖的,吃了我的血,你就好了。

说完,我毫不犹豫地低头,用牙齿狠狠咬向自己左手手腕。

尖锐的刺痛瞬间传来,温热的血液立即从伤口涌出,在苍白的皮肤上蜿蜒成一道刺目的红线。我立刻将不断渗血的手腕凑近他干裂的唇边。

喝下去。我近乎乞求地说道,声音因疼痛而微微发颤,却仍带着不容抗拒的坚持。

滚烫的血液沾上他的嘴唇,陈皮浑身剧烈地一颤,混沌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清明和震惊。他下意识地想要别开头躲避。

我锲而不舍地将手腕抵在他紧抿的唇间,温热的血珠不断渗入他干裂的唇纹。见他始终抗拒地咬着牙关,我急得泪水夺眶而出,混着血水落在他的衣襟上。

皮皮,求你了……我哽咽着,用染血的手指轻抚他颤抖的眼睫,张嘴喝下去,喝了就不难受了……

话音未落,他突然暴起,用尽全身力气将我狠狠推倒在地。后脑撞上冰冷的砖墙,一阵眩晕袭来。

滚~~!他像困兽般嘶吼,双目赤红地瞪着我,离我远点!听见没有!

我瘫坐在墙角,看着腕间仍在淌血的伤口,又看向那个在毒瘾中挣扎的身影。月光从气窗斜斜照入,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看来...只能用那个方法了。

我忍着脑后传来的阵阵闷痛,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直视着他狂乱的他。对他发出指令:不要动,我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平静,每个字都带着不容抗拒的重量,躺到床上去。

话音落下的瞬间,陈皮剧烈挣扎的动作戛然而止。他眼中暴戾的血色渐渐褪去,瞳孔变得空洞无神,就像一具被突然抽走灵魂的木偶。在原地呆立片刻后,他僵硬地转身,迈着机械的步伐走向暗室角落那张木床,顺从地躺了下去。

我攥紧披风边缘,慢慢在床沿坐下。他空洞的眼睛望着天花板,像一尊失去生气的雕塑。

皮皮,张嘴。

他顺从地张开干裂的唇。我正要凑近手腕,却发现伤处的血已渐渐凝滞。目光扫过阴暗的角落,地上那片碎瓷瓶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我起身拾起最锋利的碎片,回到床边。瓷片划过旧伤的瞬间,新鲜的血珠争先恐后地涌出,在苍白的手臂上绽开新的血痕。

咽下去。我将手腕轻轻抵住他的唇缝,感受着温热的血液缓缓流入他口中,他喉结无意识地滚动。

鲜血缓缓流入他的喉咙,我凝视着他无神的双眼,心中没有丝毫轻松。我知道,这仅仅是开始。我的血能缓解他此刻最剧烈的痛苦,压制那噬骨的毒瘾,但要彻底清除他体内积攒的毒素,重塑他被摧毁的意志,需要时间,更需要他自身熬过那反复发作的戒断之苦。

随着温热的血液不断从腕间流失,我刚养回些许元气的身体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视线逐渐模糊,四周的墙壁仿佛在扭曲旋转,刺骨的寒意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几乎要将我冻结在这污浊的空气中。

我知道,我撑到极限了。

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我凝视着他低声吐出解除束缚的咒令:“恢复……”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