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日常(一)(1/2)

晨光熹微,透过精致的雕花窗棂,在光洁的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细微的尘埃,像是一场无声的金色舞蹈。

“小鱼,今儿个天气多好,要不要出去逛逛街?”尹新月的声音带着雀跃,她轻快地走到我身边,亲昵地晃着我的胳膊,眼尾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儿,明媚得晃眼。

我抬起头,望着她明艳的笑脸,心底却泛起一丝不确定的涟漪,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我能出去了?那件事……处理妥当了?”话一出口,才察觉里面藏着自己都未料到的期待,像久困樊笼的鸟,窥见了一丝天空的缝隙。

尹新月只抿着唇笑,轻轻点了点头。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旗袍袖口那枚精致的盘扣,避开了我的视线,没有再多说一个字。我了然,便也不再追问——有些事,她不愿说,自然有她的道理和难处。目光转向窗外,秋高气爽,阳光是暖融融的蜜色,泼洒在院里的海棠树上,叶片边缘都镀上了一层浅金。“好啊,”我听见自己带着笑意的声音,“那我们出去走走。”

我们都换上了时兴的洋装,尹新月却执意在我腿上盖了层厚厚的羊绒毯。也是,我身子还虚,走动不得,仍需靠轮椅代步。推着轮椅的是张副官,我仰头冲他笑,带着些许依赖:“今天可要辛苦日山哥哥啦~”

张日山推车的动作稳健,闻言,指尖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顿,唇边漾开一抹清浅而真实的微笑:“不辛苦。府中事务虽杂,但能这样偷得浮生半日闲,倒也自在。”

尹新月在一旁看得眼波流转,忍不住打趣道:“我们副官可是个大忙人,既要管练兵又要打理府中上下琐事,妥妥的十项全能!”说罢,还促狭地朝我挤了挤眼睛,那点未尽的小心思几乎昭然若揭。

我脸颊微热,像是被午后的阳光悄悄吻过,赶紧移开视线,心里暗自嘀咕:新月这是想哪儿去了,张副官这样的人物,清风朗月一般,哪里是我能……能肖想的。

没等我寻隙岔开话题,尹新月已经转向张日山,语不惊人死不休:“日山,你可有中意的姑娘?”

张日山耳尖瞬间漫上薄红,有些窘迫地抬手挠了挠额角:“夫人说笑了,属下平日里事务繁忙,实在……实在没功夫想这些。”

“哦~这样啊。”尹新月故意拖长了语调,眼梢那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再次扫过我,“那我回头跟佛爷提提,刚好——你觉得我们小鱼怎么样?”

我吓得心跳都漏了一拍,赶紧抬手虚虚打断,声音都带了点慌:“好了好了!你们看那边,”我随手一指街角,“有卖花的摊子,我们过去瞧瞧吧!”话音未落,便下意识地自己动手想让轮椅转个方向。幸好这一打岔,总算将那令人面红耳赤的话题抛在了身后。

花店门口,各色鲜花盛在竹篮或木桶里,姹紫嫣红,生机勃勃,空气里弥漫着馥郁又清甜的混合香气。尹新月信手拿起一朵红玫瑰,花瓣层层叠叠,娇艳欲滴,边缘还缀着清晨未曦的露珠,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光。“小鱼,你看这红玫瑰怎么样?颜色正,最衬气色了。”

我轻轻摇头,目光掠过那过于炽烈的红:“这花太娇艳了,像火一样,更适合你这样明媚的人。我不喜欢这么浓烈的颜色。”

她闻言便放下红玫瑰,又从旁边拿起一束粉白相间的康乃馨在我身前比对,随口问道:“那你喜欢什么?”

我抬眼,目光越过高高低低的屋檐,望向那片被切割开的、湛蓝如洗的天空,语气变得轻而悠远:“我喜欢蓝桉树。它的花不怎么起眼,是那种淡淡的奶白色,安安静静的。而且它的寓意……是我最喜欢的。”

身后的张日山若有所思,低声道:“蓝桉树?似乎在哪本杂记上见过,听说此树有微毒,周遭难容其他植物,还有……特别的说法?”

我转过头看向他,眼底不自觉地晕开一丝温柔的涟漪:“嗯。它的寓意是,‘蓝桉已遇释槐鸟,不爱万物唯爱你’。”

张日山先是一怔,像是被这极致而霸道的寓意触动,随即唇角微扬,眸子里盛着细碎的、温暖的光:“‘不爱万物唯爱你’……这个寓意,确实很特别,也很……”他顿了顿,似乎在想合适的词,最终却转向了花店那位笑吟吟的老板娘,“大姐,您这儿有蓝桉树吗?或是它的花枝?”

那老板娘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拍着腿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小伙子真会开玩笑,蓝桉树要是种在我这花店里,我这满屋子的花啊草啊,可都活不成喽!那可是个霸道的性子!”

我看着张日山因这直白的回答而略显窘迫的模样,忍不住也笑了起来,轻声为他解释:“日山哥,没关系,这是它的天性,生来就这么霸道,倒也不是存心排挤谁。”

最后,我们买了一束尹新月钟爱的红玫瑰,又挑了一捧香气清雅的茉莉。尹新月将茉莉花塞在我怀里,说是安神最好。花香袅袅,萦绕在鼻尖,仿佛将秋日的燥意都驱散了几分。

我们谁也没注意到,就在我们离开花店没多远,一个穿着黑色短打、身形精干的男人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花店门口。他周身带着一股与这闲适街景格格不入的冷硬气息。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直接对着正在整理花束的老板娘问道:“刚刚那几个人,说了些什么?”

老板娘起初被他的气势所慑,有些犹豫,支吾着不想多事。那人也不多言,只从口袋里掏出一枚亮闪闪的大洋,“啪”地一声轻响,按在柜台上,目光沉静地看着她。

老板娘见了大洋,眼睛一亮,脸上立刻堆起了热情的笑容,话也利索起来:“哎哟,客官您问这个呀!也没说啥要紧的,就是买了些红玫瑰和茉莉花走了。”她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又补充道:“哦对了!那个推着轮椅的小伙子,还跟椅子上那位顶好看的姑娘说起蓝桉树来着!后来还问我这儿有没有,您说逗不逗,那树有毒,我这儿哪能有啊……这话也就是他们这些年轻人说着玩儿……”

她絮絮叨叨的话还没说完,那黑衣人已经干脆利落地转身,脚步迅疾却无声,如同暗影般融入了人流,朝着我们离开的方向疾步追去,只留下老板娘拿着那枚大洋,兀自对着阳光照了照,脸上是掩不住的喜色。

我们仍在街上慢悠悠地逛着。初秋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像一床轻薄柔软的毯子。空气里浮动着糖炒栗子的焦香、烤红薯的甜腻,以及各种小食混杂在一起的、令人安心的市井气息。轮椅的滚轮在青石板上发出规律而轻微的“咕噜”声,像一首单调却催眠的曲子。

许是这温度太舒适,又或是身体元气未复、容易倦怠的缘故,我原本还在和尹新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声音却越来越轻,越来越模糊。眼皮像是灌了铅,渐渐沉重得撑不开,街边铺子的吆喝声、行人的谈笑声、车马的轱辘声……都渐渐远去,像是隔了一层温暾的、晃动的水波。

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里,只感觉到轮椅被轻轻调整了靠背的角度,让我躺得更舒服些,随即,一件带着体温和淡淡皂角清香的、质地挺括的外套,小心地盖在了我身上。副官推车的动作放得愈发平稳缓慢,仿佛生怕一丝颠簸就会惊扰这突如其来、却又酣沉无比的睡意。

我就这样,在人来人往、喧嚣鼎沸的市井之中,在一个堪称陌生的怀抱(轮椅)里,毫无防备地沉入了黑甜梦乡。

尹新月看着轮椅上熟睡的我,呼吸清浅,面容恬静,却更显苍白脆弱。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化不开的忧心与怜惜:“这丫头的身体,底子亏得太厉害了,这次又……唉,要想彻底养回来,怕是难了,非得仔细将养个一年半载不可……”

她习惯性地偏头对身侧的副官说话,却迟迟没得到回应。尹新月疑惑地转过头,只见张日山推着轮椅停在了街心,身形凝定如松,唯有那双锐利的眼睛,此刻正微微眯起,视线如鹰隼般投向后方某处,眼神里是她从未见过的警惕与冷冽。

她心下骤然一紧,立刻敛去了脸上所有的闲适与忧色,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靠近平日里话不多却极其可靠的副官,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急促问道:“怎么了?”

张日山没有转头,只是用眼神极轻地向侧后方示意了一下,薄唇微动,声音压得极低:“有人缀着,从上一个街口就跟上了,脚步很稳,是个老手。”

尹新月心领神会,脸上瞬间挂上了恰到好处的焦急,声音略微扬高,既带着对旁人的解释,也足够让不远不近跟着的人听清:“哎呀,你看看我这记性!光顾着逛,都这个时辰了,小鱼的药还没吃呢!耽误了可不行!我们别走大路了,从前面那个巷子穿过去,回去能快不少。”

她话语自然流畅,仿佛真是临时想起。说完,我们一行人便默契地调转方向,迅速拐进了旁边一条狭窄僻静、仅容两人并肩的小巷。

巷口的光影几不可查地晃动了一下,那个一直如影随形的尾巴,也果然跟着隐入了巷口的阴暗之中。

这巷子又窄又深,两侧是高耸的、斑驳不堪的院墙,墙头爬着些枯黄的藤蔓,将本就有限的阳光切割成稀疏而冰冷的光带。轮椅的轱辘在坑洼不平的青石板上发出空洞而放大的回响,咕噜咕噜,衬得周遭死水般的寂静格外瘆人。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