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结束与离开(1/2)
幻境中的时间与空间仿佛失去了意义,我们在这虚实交织的长沙城里绕了一圈又一圈,如同被困在巨大而精密的琥珀中。我的体力终于抵达了极限,视野边缘开始阵阵发黑,每一次呼吸都变得费力,我只能拽了拽那只一直固执地牵着我手腕的手。
陈皮立刻察觉,猛地回头。当他看清我脸色的刹那,眼中掠过一丝近乎惊惧的锐光,二话不说便将我打横抱起,搂进怀里:“鱼鱼……!”
我靠在他胸前,能感觉到他瞬间紧绷的肌肉和陡然加快的心跳。我的脸色大概很糟糕,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灰青色。看着他从未如此慌乱紧张的神情,我想对他笑笑,却只能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我……”
其他人迅速围拢过来。齐铁嘴面色大变:“小鱼,你怎么了?手给我看看!”他不由分说地搭上我的脉,指尖传来的微弱律动让他眉头紧锁。
张启山、二月红、张日山的目光都沉重地落在我身上。
我积蓄起最后一点力气,看向张启山,声音轻却清晰:“佛爷……如果找不到出口,就让我试试我的方法吧。你们……准备好。”
张启山沉默地看着我,目光在我灰败的脸上停留良久,终于,他下颌微不可查地收紧,闭上了眼这是默许。
“不行!” 陈皮的手臂猛然收紧,像钢铁般箍着我,脱口而出的拒绝带着不容置疑的凶狠。
我费力地抬起眼,望进他猩红的眼底,用气声打断了他,话语里带着一丝疲惫至极的祈求:“陈皮……你想让我死在这里吗?我……真的撑不住了。我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躺在家里的床上……”
齐铁嘴这时也松开了把脉的手,声音沉重得如同宣判:“她这次气血亏空太甚,经脉都弱了。眼下这关若过不去,一切休提。就算能出去,也非得在床上静养大半年不可。”
陈皮浑身一震,他低头,死死盯着我灰青色的脸,那颜色与我幻境中喜服的红形成了最残酷的对比。他抱着我的手臂在轻微颤抖,所有反对的话都哽在了喉头,化作一片压抑的、痛楚的沉默。
他终于不再阻拦,只是抱着我的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我融入骨血。他抱着我,转身走到众人最前方,面对着这片由陨玉构筑的、虚假的天地,为我撑开一片能“施为”的空间。
我靠在他怀里,汲取着那一点令人安心的温暖和力量,缓缓闭上了眼睛。并非看向任何实体,而是将全部残存的心神与意志,凝聚于虚空之中,对准了这幻境运转的核心。
再睁眼时,我的眼神变得空茫而遥远,仿佛透过眼前景象看到了更深层的规则。我开口,声音不大,却像蕴含着某种奇异的韵律,清晰地回荡在开始震颤的街巷之中:
“陨玉,破裂。”
“幻境,消失。”
话音刚落——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响彻在每个人灵魂深处的碎裂声,不知从何处传来。
紧接着,以我们为中心,眼前坚实的长街、房屋、天空……像一面被重击的巨镜,陡然布满了无数蛛网般的裂痕!裂痕之中,没有黑暗,只有一片灼目的、虚无的白光迸射而出。周遭的一切景象,喧嚣的市井、温暖的阳光、熟悉的街景,都在白光中迅速失色、剥落、碎裂成亿万片光点,如同一场逆向上演的盛大烟花。
整个幻境,开始崩解。
无尽的白色光芒吞没了一切感知。
我最后的意识,仿佛沉入深海的石子,被那声灵魂层面的碎裂声彻底震散。没有痛楚,没有恐惧,只有无边无际的、沉重的疲惫,将我拖入绝对黑暗的宁静。
……
最先恢复的,是触觉。
身下是坚硬、冰冷、且微微潮湿的触感是真实的岩石。鼻腔里萦绕的不再是幻境中虚假的烟火气或喜庆的檀香,而是墓道深处特有的、混合着陈旧土腥与一丝若有似无陨玉冷香的复杂气味。
真实世界的粗糙感,透过衣料传来。
然后,是听觉。
一片死寂中,有压抑的、近在咫尺的呼吸声,沉重而规律,带着一种极力控制的紧绷。稍远些,是火把燃烧时细微的哔剥声,以及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最后,才是沉重如铅的眼皮。
我用了极大的力气,才让睫毛颤抖了几下,缓缓掀开一道缝隙。视线先是模糊一片,只有跃动的、温暖的火光晕影。慢慢聚焦后,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矿道顶部粗糙嶙峋的岩石。
我们回来了。回到了铁索桥中央的石台上。幻境彻底消失了。
我极其缓慢地转动眼珠,视线向下。
陈皮的脸,就在咫尺之间。
他背靠着石台中央那块巨大的、此刻光泽似乎黯淡了几分的陨玉,而我,正被他以一种绝对占有的姿态,紧紧箍在怀里,坐在他身前。他的手臂横亘在我腰间,力道大得几乎要将我的骨头勒断,下巴抵着我的发顶,呼出的气息灼热地拂过我的额头。
他没有睡,眼睛睁着,一瞬不瞬地盯着矿道前方虚无的黑暗,眼神却空茫得没有焦点,仿佛所有的神思都还停留在幻境崩毁的那一刹那,或是……在确认怀中这具身体是否还有温度和心跳。
我的微动似乎惊动了他。
他空茫的眼神骤然凝聚,猛地低头看向我。那双总是狠厉冰冷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是失而复得的惊悸未定,是深刻入骨的后怕,还有一种近乎暴戾的、想要确认“存在”的迫切。
“鱼鱼?” 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又像是情绪碾过喉咙留下的残痕。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幅度轻微得几乎只是睫毛的颤动。
但这一点微小的回应,却仿佛在他眼中点燃了什么。他箍着我的手臂又收紧了一分,仿佛要将我彻底嵌进身体里。他没有再说别的话,只是将脸颊重重地埋进我的颈窝,温热的呼吸喷在我的皮肤上,那姿态,像一个差点丢失了全世界、终于找回来便再也不敢松手的孩子。
直到这时,我才稍微有余力看向周围。
张启山、二月红、张日山、齐铁嘴都在,分散在石台周围,各自靠坐着休息,脸上都带着浓重的疲惫与幻境挣扎后的痕迹。他们显然也刚恢复不久,此刻目光都静静地落在我和陈皮身上,没有人说话,矿道里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声音,和我们两人交缠的、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齐铁嘴冲我虚弱地咧了咧嘴,比了个“活着就好”的口型。
二月红递过一个安抚的眼神。
张启山只是静静地看着,目光深邃,不知在想什么。
而张日山,他的视线在我被陈皮紧拥的姿势上停留了一瞬,便平静地移开了,低头整理着自己臂上沾染了尘土的绷带,侧脸在火光下显得有些沉默。
全身的力气都在苏醒的感知中迅速流逝,更强烈的眩晕和虚弱感海啸般涌来。我连维持睁眼的力气都快没了,身体控制不住地往下软倒。
陈皮立刻察觉,手臂稳稳托住我下滑的身体,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我能更舒服地靠在他怀里。他身上的温度透过衣物传来,驱散着矿道深处的阴冷,竟有一种奇异的、令人昏昏欲睡的安全感。
“睡吧。” 他低下头,嘴唇几乎贴在我的耳廓,用只有我能听见的、生硬却不容置疑的语气,吐出简短的一个字,“我在这里。”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温柔的安慰,只有这两个字,像他这个人一样,直接、沉重,带着血与火淬炼出的承诺分量。
我最后一点紧绷的心神,在这两个字里轰然松懈。
意识再次沉入黑暗之前,我只来得及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将冰凉的手指,轻轻蜷缩起来,抓住了他胸前一小片衣料。
仿佛抓住了幻境破碎后,唯一真实而坚固的锚点。
意识彻底沉入一片无梦的黑暗,最后的知觉是陈皮胸膛传来的、擂鼓般急促而有力的心跳,和他怀抱里那几乎要将我揉碎的力道。
……
时间在绝对的昏迷中失去了尺度。
我像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对外界的一切,颠簸、晃动、急促的指令、兵刃交击的脆响、甚至是近在耳边的闷哼与喘息都只有最模糊的隔膜感知。它们仿佛发生在很遥远的地方,被一层厚厚的、黑暗的水隔绝。
唯二真实的,是温度和气息。
一簇始终不曾熄灭的、近乎灼人的体温,紧紧包裹着我,抵御着墓道深处无所不在的阴寒。那温度来自一个坚实的源头,无论周遭如何剧烈动荡,它都如磐石般稳定地存在着,成为我混沌意识里唯一可以依附的坐标。
与之相伴的,是那股熟悉到骨子里的、混合着铁锈味、硝石与淡淡血腥的冷冽气息。这气息萦绕在鼻尖,时而紧绷,时而焦灼,却从未远离。偶尔,会有滚烫的液体滴落在我额头或颈侧,带着更浓烈的铁锈气,但那温度很快会被略显粗糙的指腹或布料用力擦去,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慌乱的笨拙。
“撑住。” 有时,会有极低哑、极压抑的两个字,像从牙缝里挤出来,贴着我的耳廓响起。那不是安慰,更像是一种命令,对他自己,也对昏迷不醒的我。
……
不知过了多久,在一片嘈杂与混乱达到某个时似乎是剧烈的爆炸声、坍塌的轰鸣与无数怪异的嘶叫混合成的终曲,那道始终紧箍着我的力量骤然提升到极致。我整个人被更深地按进那个怀抱,几乎窒息,随后是失重般的急坠和落地时的沉重撞击,绝大部分力道都被那具身躯承受化解,传到我这里的只有闷响和震动。
接着,是漫长的、似乎永无止境的颠簸与奔跑。风开始刮在脸上,起初带着地底的阴湿,渐渐掺入了草木与泥土的气息。
突然,那道一直紧绷如弓弦的力量猛地一颤,停下了。
“咳……!” 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铁锈味的剧烈呛咳在我头顶炸开,温热的液体随即溅落在我脸颊。抱着我的手臂肌肉虬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将我又往上托了托,然后继续迈步,只是步伐变得沉重而踉跄。
……
再然后,便是光。
即便紧闭双眼,那不同于火把昏黄的光感,也透过眼皮,染亮了一片朦胧的、温暖的红。那是……天光?
嘈杂的人声、奔跑的脚步声、焦急的呼喊由远及近:
“佛爷!二爷!陈当家!你们可出来了!”
“快!担架!大夫!”
“天哪,伤得好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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