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覆水奔收(1/2)

“叩叩…叩叩……”

“小官,吃饭了。叩叩……”

我叫了几声,门内毫无动静。

“张麒麟……吃饭了。”

“叩叩……叩叩……”

就在我半举起手,准备继续敲下去时,门毫无预兆地从里面拉开了。我举在半空的手顿时僵住,有点尴尬地停在门和他之间:“……呵呵,小官,吃饭了。”

他看也没看我,径直从我身边走过,朝我的房间走去。但在掠过身侧的一刹那,我清晰地看到他鼻翼几不可察地微微皱了一下,仿佛嗅到了什么不寻常的气味。

我在他背后看着那挺直又疏离的背影,心里默默嘀咕:“有时候我真佩服无邪……对着这么块冰疙瘩,到底是怎么下得去嘴的。”

等我跟着走到房门口,就看见他已经笔直地坐在了方桌一侧,背脊挺得像尺子量过,双手放在膝上,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简单却冒着热气的饭菜,一碟馒头,两碗小米粥,一盆白菜炖豆腐,还有一小碟咸菜。

那副样子,莫名有种认真到近乎呆板的架势。

我忍不住掩嘴偷笑:“嘿……还挺萌。”

我走到他对面坐下:“小官,怎么不动筷子呀?吃饭呀。”

他只是抬起眼,静静地看向我,那眼神太平静,反而让人有点发毛。

“怎么了?”我被看得有点不自在。

他没有说话,但视线极轻微地、几乎是难以察觉地,向旁边偏移了一瞬落在了我梳妆台上,那罐从红府带出来、刚才被我拿出来放在那里的药膏上。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恍然大悟。

“哦~~~”我故意拖长了声音,用手捂住之前被他踹过的胸口,皱起脸,语气带了点夸张的委屈,“还不都怪你?下手没轻没重的,我都被你踢出内伤了,疼得都忘了擦药。”

说完,我悄悄从指缝里观察他的反应。

他依旧面无表情地坐着,连睫毛都没颤一下,仿佛我刚才说的话是空气。房间里安静了几秒,只有饭菜的热气在幽幽飘升。

我讪讪地放下手,摸了摸鼻子,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咳,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可能就是点淤血,过两天就好了。” 我赶紧拿起筷子,朝他面前的粥碗示意了一下,语气努力恢复轻快,“快,咱们先吃饭吧,不然菜真要凉透了。”

他这才终于,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拿起了放在碗边的筷子。动作标准得,像个刚刚学会使用餐具的孩子。

“真好,” 我扒拉了一口热粥,热气熏得眼睛有点发涩,话却忍不住往外冒,“我又找到你了。心里补了一句:以后不用你一个人……在外面漂那么久了。”

饭桌上只有我的声音。他坐在对面,低着头,专注地看着自己碗里的小米粥,用筷子夹起馒头,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咀嚼得很慢,很仔细,仿佛那是全世界唯一值得关注的事。对我的话,他没有任何回应,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丝毫不觉得冷场,继续边吃边叭叭地说,像是要把这些年的担心和计划一口气倒出来:

“小官,咱们这顿饭是不是太素了?好像忘了点肉……要不让伙计再加个炒鸡蛋?”

“对了,你身上这衣服太薄了,根本不顶事儿。明天我去给你买两身厚的,棉花絮得足足的才行。”

“还有啊,我听人说,这儿的铁锅炖大鹅可香了!咱们明天中午就去尝尝?就着贴饼子,热乎乎的一锅……”

我自顾自地说着,从吃饭穿衣说到游玩打算,语气轻快,带着一种终于落地的安心和不容置疑的规划感。餐桌上的气氛诡异地和谐,一边是近乎雀跃的喋喋不休,另一边是绝对的、磐石般的沉默。

他始终没有搭话,只是一味地、认真地“干饭”。动作规整,不疾不徐,把我夹到他碗里的炖豆腐也默默吃完。偶尔我声音太高时,他会极轻微地顿一下筷子,随即又继续,仿佛我只是这房间里一个会发出声音的背景。

直到他吃完最后一口馒头,放下筷子,碗里干干净净,一粒米都没剩。然后,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我,不是看我的眼睛,而是落在我还在絮叨个不停的、沾了一点粥渍的嘴角。

那目光没什么情绪,却让我下意识闭了嘴,抽出手绢擦了擦嘴。

他见我停下,便移开视线,站起身,椅子腿在砖地上磨出轻微的声响。

“休息。” 他吐出两个字,声音没什么起伏,然后转身,径直走向门口,拉开门,走了出去,又替我轻轻带上了门。

“咔哒。”

关门声落下,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我一个人,和桌上还没吃完的、渐渐凉透的饭菜。刚才那股热闹的、自说自话的生气,像被抽走了一样。

我看着对面空了的座位和光洁的碗碟,半晌,轻轻“啧”了一声,嘴角却忍不住弯了弯。

能吃饭,能听话(哪怕是这种只听行动指令的“听话”),还会……提醒我擦嘴?

虽然还是块冰,但好像……没那么扎人了。

我抱着从炕上扯下来的厚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窝在靠窗的那张老旧太师椅里。椅子有些硌人,但窗外视野开阔。小镇已经彻底安静下来,零星几点灯火在浓黑夜色里晕开模糊的光团,远处传来几声模糊的狗吠,更衬得四下寂寥。

我望着外面那片陌生的、寒冷的北方夜晚,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被角,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对着几千公里外某个不可能听见的人呢喃:

“陈皮……”

“我留给你的东西……你应该,看到了吧?”

寒风偶尔摇动窗棂,发出轻微的呜咽。我把下巴搁在膝盖上,继续对着虚空低语,语气里带着一点完成了一件大事后的轻微得意,和无人分享时只好说给风听的落寞:

“我跟你说哦……我找到小官了。”

“虽然过程有点……呃,疼。但他现在就在隔壁房间,好好的。” 我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像是要说服自己,也像是想隔空传达某种安慰,“我是不是……还挺厉害的?”

窗外一片沉寂,没有人回答我。

我紧了紧怀里的被子,呼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玻璃上凝成一小片雾,又慢慢消散。视线没有焦点地望着黑夜深处,仿佛能穿透这茫茫夜色和千山万水。

“我们过几天……就要动身去西藏了。” 我继续说,声音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迷茫和沉重,远不像刚才在饭桌上规划时那般轻快,“去找他娘亲。”

最后那句话轻飘飘地散在冰冷的空气里,没留下一点痕迹。我沉默着,手脚都蜷得有些发麻了,才把脸更深地埋进还带着炕火余温的被子里。布料摩擦着脸颊,吸走了鼻尖一点湿意。过了很久,被子里才传出闷闷的、几乎听不清的一句,不像宣告,更像是在对某个看不见的深渊,许下一个赌上一切的诺言:

“这样……至少他不用再一个人活那么久了。”

我吸了口气,声音从被子缝隙里钻出来,带着一点发狠的执拗:

“得让他早点学会怎么去爱一个人,怎么被人爱……”

窗外的风似乎停了一瞬。

“……这样,他们往后,就不用再把那么多年的时间……都白白浪费在错过了。”

这句话说完,房间里最后一点细微的声响也消失了。只有我自己的心跳,在寂静和寒冷中,一下,又一下,沉重地敲打着胸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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