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恋人手中樱花草。(1/2)
寄往花海雨的信没有收到。
二十年前在“猫的天空之城”,沈晚星在明信片上写满了未来的甜蜜约定。
二十年后,她回到老地方,从褪色木格里翻出那封从未寄出的信。
邮差在背面潦草写着:“查无此人,此址已拆。”
樱花又开了,沈晚星忽然想起他最后说:“等不到的话,就别等了。”
沈晚星青春旅行记忆:
第一次遇见“猫的天空之城”,是在大连的某一天。
从海堤上下来,绕过转角,那股独属于海边的、微咸而湿润的风,便柔柔地裹了上来,钻进发丝,贴着皮肤。然后,它就在那里——一家小店,安安静静地蹲在爬满藤蔓的老墙边,白色门楣,木色招牌,几个字写得圆润可爱。推门时,悬在门框上的铜风铃“叮铃”一声,清脆得像是把外面咸湿的空气和车马的喧嚣都挡在了身后。
店里是另一种空气。混着旧纸张的、微微发甜的油墨味,咖啡豆被磨碎后醇厚的焦香,还有一点若有若无的、木头和干花的气息。光线从临街的玻璃窗斜斜切进来,被一格一格的木质书架筛过,落在铺着素色桌布的台面上,形成一片片毛茸茸的回忆。
靠墙是顶天立地的明信片架,五颜六色,印着各地的风景、手绘的图案,或者只是一句短短的话。墙角堆着些绿植,绿得盎然,在光影里静静呼吸。
沈晚星站在门口,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好像一脚踏进了某个被时光遗忘的、安稳的梦里。所有的嘈杂都褪去,只剩下满屋子的“可能”——那些写满字的纸页,那些等待被寄往某年某月的信件,都在无声地诉说着等待与盼望。
她穿过一排排明信片架,指尖拂过那些光滑的纸面。最终停在一张淡紫色的卡片前。上面是手绘的、层层叠叠的紫藤萝花穗,垂落下来,像是凝固的、带着香气的紫色瀑布。她把它抽了出来。
在靠窗的位置坐下,要了一杯拿铁。等她把拿铁端上来,奶泡拉出一片粗糙的叶子形状。她没急着喝,只是看着那热气袅袅上升,然后摸出笔。
笔尖悬在卡片上空,微微颤抖。该写什么呢?写给谁呢?一个名字,带着海风和阳光的味道,自然而然地从心底浮了上来——花海雨。
窗外,暮色降临,远处的海平面变成了一条暗金色的带子。店里的人来了又走,风铃偶尔响起。她终于落下笔。
“花海雨,”她写下,“二十年后,我们应该在一起了吧?”
写下这一句,心口莫名地抽紧了一下,像是被什么极细的线勒过。她停住,吸了一口气,咖啡的香气涌入鼻腔,却带着点微苦的底子。
“我可以当面和你说一声晚安了吗?”
这句话问得小心翼翼,又带着点孩子气的执拗。仿佛“当面说晚安”是一个了不起的、需要漫长跋涉才能抵达的仪式。她几乎能想象那个场景:也许是某个同样普通的夜晚,灯光温暖,他就在身边,她可以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睛,轻轻说一句“晚安”。而不是像现在,隔着电话线,或者冰冷的屏幕,让那两个字飘散在虚无的信号里。
“希望清晨起来能看到你温柔的眼睛,希望落日余晖待你而归。”
笔迹流畅起来,带着期盼的温度。她画了一个小小的、笑脸模样的符号,又补上一个笨拙的爱心。然后把卡片翻过来,在收信人地址栏工工整整地写下:“紫藤萝的花海雨”。寄信人则只写了“紫藤萝”。落款是:想你的紫藤萝。
最后,她在日期栏停顿了很久,才郑重地写下那个仿佛遥不可及的年份:2032。又在下角,用更小的字补了一句:“期限,2012——2032。二十年。”
写完这些,她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卡片边缘。咖啡已经凉了,表面凝起一层薄薄的膜。她又拿起笔,在卡片的空白处,几乎是本能地、眷恋地添上一行:
“又,想念你如樱花盛开一般。”
写完,她顿了顿,在这一行下面,用更轻的笔触,几乎是呢喃般地补上:
“樱花盛开,我又想你了。”
像是在回应某个只有自己听见的召唤,也像是在确认某种循环——花开了,我想你;花落了,我还是想你。年复一年。
她把明信片仔细封好,走到前台那个着名的“寄给未来”信箱前。那是一个巨大的、分成无数小格子的木质橱柜,每一个格子都标着年份和月份。她找到2032年的那一排,手指划过那些标注着月份的数字,最后停在“3月”。是他们心动的月份,也是樱花通常开始绽放的时节。
将淡紫色的卡片投入那个小小的、黑洞洞的格子时,她听到极轻微的一声“嗒”。像是某个开关被合上,又像是一颗种子被埋进了时间的土壤里。
晚星站在那儿,对着那个格子看了好一会儿,仿佛能穿透厚厚的木板和漫长的光阴,看到二十年后的某个春日,自己或者他,来取走这封信的样子。那时,会是什么光景呢?她弯起嘴角,眼里却没什么真切的笑意,只有一片渺远的雾。
那之后的日子,像被海风吹散的沙,看似缓慢,回头望去却已流逝无踪。
她和花海雨,终究还是走到了“分开旅行”这一步。不是争吵,没有决裂,只是一种缓慢的、无可奈何的疏离。他要去大洋彼岸追逐他的梦想,那是一个她无法同行、甚至难以真切理解的领域。而她的根,她的牵绊,她的“猫的天空之城”,都还在这里。
送他去机场的那天,天空下着蒙蒙的雨,天空和海面都是灰扑扑的。候机大厅里熙熙攘攘,广播里的女声用一种平板的语调播报着航班信息。他们并排坐着,中间隔着一个行李箱的距离。话都说尽了,承诺也给过了,剩下的只有沉默,和空气里弥漫的、挥之不去的潮湿与分离的气味。
登机提示终于响起。他站起身,拉过行李箱的拉杆,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看着她,眼神复杂,里面翻涌着她读不懂也不想读懂的情绪。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抬手,很轻地碰了碰她的脸颊,指尖冰凉。
“晚星,”他的声音有点哑,“如果……等不到的话,就别等了。”
他说得很慢,很轻,像是一片羽毛落下,却砸得她心口生疼。她猛地抬头,想从他眼里找到一丝玩笑或者试探的痕迹,可是没有。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她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说“怎么会等不到”,想说“我们说好的”,想说“信我都写好了,在2032年呢”。可喉咙像是被那潮湿的空气堵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是睁大眼睛看着他,看着他转身,看着他汇入排队登机的人流,看着他深色的外套背影一点点变小,最终消失在安检通道的拐弯处。
他没有回头。
那句话,却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了她此后所有的岁月里。“等不到的话,就别等了。” 是劝慰,是开解,还是……预言?
起初,联系是频繁的。越洋电话,视频,邮件……
互相报告着新环境里的趣事和烦恼,分享着天空不同的颜色。他自习室窗外的橡树叶子黄了又绿,她公司楼下那家咖啡店换了新的招牌。时间差让对话常常变成留言,但每一次收到回复,心都会踏实一点。
渐渐地,“时差”这个词,不再仅仅指代钟表上几个小时的数字。它开始渗透进对话的节奏里,渗透进彼此生活的细节中。
他提到一个她没听过的教授,一项她看不懂的进展;她说起最近读的一本小说,里面细腻的情感描写,他那边沉默了一下,只回了一句“听起来不错”。她发的海边落日照片,他隔了很久才回复一个“美”,而她点开他发来的、灯火通明的自习室夜景,却不知道该评论什么。
通话的间隔越来越长,从每天,到每周,到只在某些特定的节日或生日。视频时,能看到彼此背景里截然不同的世界,以及脸上逐渐掩饰不住的、独自生活留下的痕迹。有时说着说着,会突然冷场,两人对着屏幕,努力想找个话题,却发现能分享的、鲜活的共同体验,已经少得可怜。
思念并未减少,甚至在某些深夜,会变本加厉地袭来,啃噬着心脏。但那种思念,慢慢变成了一种习惯,一种对着记忆和想象的单向输出。它不再能轻易地通过电波,抵达另一个半球,另一个生活,另一个正在被重塑的人。
她也曾试图去理解他的世界,看一些科普文章,听他解释复杂的术语,但那些知识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疏离。他偶尔问起她的工作,她的朋友,她新养的绿植,语气里有关心,却也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事不关己的遥远。
有一次,她重感冒,发烧躺在床上,给他发了条消息。他那边是深夜,第二天早上才回复,问她吃药没,看医生没,嘱咐她多休息。话语是体贴的,可那迟来的关心,隔着冰冷的屏幕和遥远的距离,传到她这里时,已经失去了温度,只剩下字面意思。她盯着那些字,突然觉得,自己需要的也许不是这些正确的嘱咐,而是一个真实的、温暖的拥抱,一杯递到手边的热水。而这些,他给不了。她也没法立刻飞到他身边,在他熬夜赶论文时,为他煮一碗热汤。
他们像两颗曾经轨道交错的星球,在短暂的相遇和巨大的引力牵扯后,又被各自宇宙的洪流推动着,无可挽回地滑向不同的深空。
引力还在,思念还在,但那股能把他们拉向彼此的力量,似乎在对抗整个时空的撕扯中,一点点耗尽。
分手,是在一个平静的下午。没有激烈的争执,甚至没有太多眼泪。只是在一次因为琐事而略显疲惫的通话后,两人都长久地沉默。然后,几乎同时,在对话框里输入了类似意思的话。
他说:“晚星,这样下去,我们都会很累。”
她说:“小犊子,我好像……抓不住你了。”
没有追问,没有挽留。像是一场早有预感的疾病,终于被宣判。痛是钝的,弥漫的,并不尖锐,却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放下电话,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车水马龙的街道,觉得一切都很不真实。那个说好要共度一生的人,那个被她写在“二十年之约”里的人,就这样,从她未来的蓝图上,被轻轻擦去了。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