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盛开的蓝花楹(1/2)
雪落星沉
李逸乘四十岁那年,天空为他下了很大的雪。
他站在哈尔滨中央大街上,看着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来,落在红色砖石上,落在行人五彩斑斓的羽绒服帽檐上,落在他已生出些许灰白的鬓角。
同事婚礼刚刚结束,新郎新娘在索菲亚教堂前拍婚纱照,新娘的白色头纱与漫天飞雪融成一片。
手机震动起来,是松儿发来的消息:“逸乘哥,我收到你的生日礼物了。谢谢你还记得。”
他手指在屏幕上停留片刻,最终只回复了一个笑脸。
松儿的生日就在下个月。十年前——不,准确说是十一年前——沈晚星总会提前一个月开始念叨:“松儿要过生日啦,咱们送什么好呢?”她会拉着他在商场逛一整天,挑剔每一份礼物的不足,最后却总是选择一个最简单温暖的:一本手账,一条围巾,或是一盏小小的夜灯。
“因为松儿怕黑呀。”晚星说这话时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藏着整个银河。
李逸乘呼出一口白气,看着它在冷空气中消散。十年了,松儿再没有收到过那样用心的生日祝福。而他,这个本该最记得她一切喜好的人,却只能送出一份从网上订购、包装精美的快递。
“逸乘,来拍照!”同事在不远处招手。
他走过去,站在人群边缘,勉强挤出笑容。镜头定格的那一瞬间,他忽然想起晚星不爱拍照。“镜头会偷走人的魂儿呢。”她会认真地说,然后在他举起手机时还是乖乖地摆出剪刀手,眼睛弯成月牙。
婚礼宴席摆在老字号饭店,锅包肉的酸甜气息弥漫了整个大厅。李逸乘夹起一片,金黄酥脆的外衣裹着嫩滑的肉片,糖醋汁的比例恰到好处。他记得晚星做的锅包肉总是太酸,她会皱着眉头尝一口,然后整盘推到他面前:“都给你吃,不许嫌弃。”
他从未嫌弃过。即使后来吃过无数餐厅的招牌锅包肉,他依然觉得,那些都不如晚星做的好吃。也许是因为她总会在失败后撅着嘴说“下次一定更好”,也许是因为她偷看他吃下去时紧张又期待的眼神。
“逸乘怎么不吃?不合胃口吗?”新娘的父亲关切地问。
李逸乘回过神,笑着摇摇头:“很好吃,想起一些往事。”
是啊,往事。东北的风,东北的雪,东北的锅包肉,还有他心里的那个人,都在提醒他,有些东西从未真正离开。
从哈尔滨飞回深圳的航班上,李逸乘翻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这不是工作用的,而是一本牛皮封面的手账,里面夹着几张已经泛黄的拍立得照片。
第一张是晚星二十二岁生日时拍的。她戴着纸皇冠,脸上被抹了奶油,却笑得比谁都开心。背景是学校附近那家已经倒闭的ktv,霓虹灯牌在她的头顶晕开一圈光晕。
第二张是他们第一次去海拉尔。晚星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像个圆滚滚的粽子,只露出一双眼睛,睫毛上结着冰晶。她在照片背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和逸乘一起看过的第一场雪,2012年冬。”
第三张是空白。原本该有一张照片的位置,只剩下胶水干涸的痕迹。
李逸乘的手指轻轻拂过那个空白处。那里本该是他们唯一一张正式合影——毕业典礼那天,沈晚星穿着粉色的马甲。白色的白袖,在寝室楼前草坪上肩并肩~(?????)~
后来,他们啊……日子匆匆忙忙,他们都弄丢了彼此。消失在了数字世界的某个角落。
空乘推着饮料车经过,李逸乘要了一杯温水。四十岁之后,他开始注意养生,戒掉了晚星最爱的冰可乐和咖啡,也学会了在飞机上穿压缩袜以防水肿。这些变化悄然发生,就像他鬓角的白发,一根,两根,然后不知不觉间已经需要定期染色了。
他想起晚星总爱说:“犊子,你老了肯定是个帅大叔。”那时她二十出头,以为四十岁遥不可及,以为他们总会在一起看彼此慢慢变老。
飞机遇到气流,轻微颠簸起来。邻座的年轻女孩紧张地抓住扶手,李逸乘温和地说:“没事的,很快就过去了。”
就像人生中的许多颠簸,你以为过不去了,但最终还是过来了。只是过程中遗失了一些东西,可能是勇气,可能是天真,也可能是那个愿意在深夜陪你聊天到天明的人。
深圳的冬天没有雪,只有连绵的阴雨。李逸乘回到公司处理堆积的工作,会议室的白板上还留着他出差前画的架构图。团队里的年轻人充满干劲,讨论着最新的技术趋势和养老计划。
“逸乘,这是您要的航行分析报告。”助理小陈递来文件夹,犹豫了一下又说,“另外,周小姐问您今晚有没有时间一起吃饭。”
周小姐是合作公司的高管,三十五岁,聪明干练,对李逸乘有好感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朋友们都说他们很合适:年龄相仿,职业背景相似,都经历过一段无果的感情,都懂得成年人之间的分寸与默契。
李逸乘看了看日程表:“帮我婉拒吧,就说我今晚有家庭聚会。”
这不算完全的谎言。他确实计划去姐姐家吃饭,虽然姐姐昨晚在电话里说:“逸乘啊,你就是不愿意给自己一个机会。”
给自己一个机会。这句话四十岁之后他听过太多次。亲戚说,朋友说,甚至连心理医生也委婉地建议过:“李先生,您不能永远活在过去。”
他没有活在过去。他清楚地知道晚星已经开始了新生活——从共同朋友偶尔的提及中,从社交网络上零碎的信息里。他知道她现在是出版社签约作家,知道她追某个知识类博主,知道她最近在研究《红楼梦》。
这些都是松儿告诉他的。松儿是晚星的闺蜜,也是他和晚星之间最后的纽带。每隔几个月,松儿会给他发条消息,通常是晚星又做了什么“离谱”的事:通宵直播,跑去深山找道士调理身体,或是突然决定要去海拉尔旅行。
“她提到海拉尔了。”李逸乘回复松儿上个月发来的消息,“你们要一起去吗?”松儿说:“拜你所赐,我没有沈晚星联系方式…”
蓝楹告诉我的,蓝楹真的很心疼晚星,她前段时间读晚星的小说呜呜呜哭。
松儿继续说:“只有晚星天天回忆,咱们都走出来了不是吗?蓝楹真的好心疼她……可是我和晚星缘分尽了,我不会再添加她联系方式了,毕竟,她初中时候就是很讨厌,讨厌还不能说,对吧!李逸乘!”
李逸乘:“确实,不太好,狗皮膏药吧……”
2025\/12\/零下二十五° 李逸乘同桌 ?.???
蓝楹很快回复李逸乘:“她说要和一个叫juno的博主一起去。逸乘,晚星现在过得...很自由。”
自由。这个词用得精准又残忍。晚星终于活成了他曾经希望她成为的样子——不再为谁患得患失,不再小心翼翼察言观色,不再在深夜里哭着问“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是他亲手推开了她,在二十五岁那年,用最笨拙的方式,以为那是为了她好。
周末,李逸乘参加了一场大学同学的婚礼。新娘是晚星同寝室的姐妹,婚礼现场到处是他们青春的影子:当年的班级合照被做成了照片墙,签到簿上是熟悉的笔迹,甚至播放的背景音乐都是他们大学时代流行的歌曲。
“逸乘来了!”当年的班长如今已经发福,用力拍他的肩膀,“就等你了!咱们那桌就差你和晚星。”
话一出口,气氛微妙地凝固了一瞬。班长尴尬地咳嗽:“那个...晚星说工作忙来不了,托我带了红包。”
李逸乘微笑着点头,入座后平静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桌上都是老同学,大家默契地避开了某个名字,聊起工作、孩子、房价。只有当年睡在他下铺的兄弟王铮,在去洗手间的路上低声问他:“还没放下?”
“早就放下了。”李逸乘洗手,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四十岁的男人,眼角有了细纹,眼神却比年轻时更加沉静。
“放下了就好。”王铮顿了顿,“其实两个月前我在武汉见过晚星,在一个童书交流协会上。她在讲儿童绘本一些写作思路,讲得真好,台下掌声不断。”
李逸乘擦手的动作慢了一拍:“她...看起来怎么样?”
“瘦了些,但精神很好。穿一条墨绿色的长裙,短发。”王铮描述得很仔细,仿佛知道他想听什么,“结束后有好几个人找她要签名,说是她的读者。她的小说有很多小粉丝。”
“那就好。”
“她问起你了。”王铮终于说。
水龙头还在哗哗流淌,李逸乘关掉它,水流声戛然而止,洗手间里突然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问什么?”
“就问你还好不好。我说你很好,在深圳买了房。她点点头,说‘那就好’,然后就被朋友拉走了。”王峥拍拍他的肩,“逸乘,都过去这么久了,如果还能...”
“不能了。”李逸乘打断他,语气温和但坚定,“她有她的生活,我也有我的。这样就很好。”
回到宴会厅,新郎新娘正在交换誓言。新娘哽咽着说:“我愿意用我余生的每一天,证明今天的选择是对的。”
李逸乘想起自己也曾说过类似的誓言,在晚星二十三岁生日那天的海边。没有戒指,没有见证人,只有海浪声和满天繁星。晚星哭得稀里哗啦,说这是她听过最不浪漫却最动人的求婚。
后来他们为什么分手?原因复杂得连当事人都难以理清。也许是因为他工作太忙忽略了她,也许是因为她敏感多疑消耗了彼此,也许是因为年轻时的爱情本就脆弱,经不起现实一丝一毫的摇晃。
分手是她提的,在一个同样下着雨的夜晚。晚星没有哭闹,只是静静地听着他,问:“你真的想好了吗?”
他点头,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好。”晚星转身开始收拾东西,动作缓慢但有条不紊。她带走了所有属于自己的物品,连一根发绳都没有留下,仿佛要彻底抹去在这里存在过的痕迹。
直到她拖着行李箱走到门口,才回头说:“李逸乘,我曾那么热烈的爱过你。”
隔着太平洋的潮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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