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盛开的蓝花楹(2/2)
电话这头的他没有回答,以为那只是一句气话。直到多年后的某个深夜,他从梦中惊醒,发现枕边一片湿冷,才明白那不是预言,而是诅咒——一个他心甘情愿承受的诅咒。
婚礼进行到抛捧花环节,未婚的男女们聚集到台前。李逸乘站在人群外围,看着那些年轻的面孔,想起晚星曾经也站在那样的位置上,跳着脚想要接到捧花。
“给你。”一个声音在身旁响起,是新郎的妹妹,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把刚接到的捧花塞到他手里,“哥哥说您需要这个。”
李逸乘愣住了,周围的年轻人善意地起哄。他低头看手中的花束,白色玫瑰和满天星,用浅蓝色的缎带绑着,和当年晚星想接却没接到的那束几乎一模一样。
“谢谢。”他轻声说,将花小心地放在桌上。
宴会结束后,李逸乘没有立即离开,而是沿着酒店外的江边慢慢散步。深圳的夜晚灯火辉煌,江面倒映着霓虹,游船缓缓驶过,留下一道荡漾的光痕。
手机震动,是蓝楹发来的消息:“逸乘哥,晚星住院了,老毛病,心脏不太舒服。她不让告诉你,但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他的心脏猛地一缩,手指在键盘上停顿良久,最终只问:“在哪家医院?严重吗?”
“不严重,观察两天就好。但她总是不注意身体,写起小说来几天几夜不睡觉。”蓝楹发来一个叹气表情,“你有空的话...算了,我知道你不方便。”
李逸乘盯着屏幕,江风带着湿气吹在脸上。他想起晚星确实有心脏方面的小问题,情绪激动时会心悸,医生嘱咐要避免熬夜和过度劳累。在一起时,他总是监督她早睡,没收她的咖啡,在她赶稿到深夜时热一杯牛奶放在桌边。
分开后,再没有人这样管着她了。
“哪家医院?”他又问了一遍。
蓝楹发来医院名字和病房号,附加一句:“她明天下午出院。”
李逸乘没有回复。他站在江边,看着对岸的灯光,想起晚星曾经说,每盏灯背后都有一个故事。那时他们刚来深圳,租住在城中村的小单间,晚上爬到天台上看夜景。晚星指着远处的灯火说:“逸乘,将来我们要在那里有一盏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
后来他确实在那里买了房,270度落地窗,可以俯瞰整个城市。但房子太大,他常常只在书房活动,其他房间空置着,连家具都没有配齐。
第二天下午,李逸乘开车去了医院。他没有上楼,只是把车停在住院部对面的路边,熄了火,安静地等待。
三点十分,他看到蓝楹扶着晚星走出来。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他也能一眼认出她——瘦削的肩膀,习惯性微微低头的姿态,长发被风吹起时用手拢到耳后的动作。
这么多年了,时间似乎对她格外宽容。她穿着米白色的针织衫和深蓝色长裙,背着一个帆布包,看起来像是刚下课的大学生。只有当她抬起头,阳光照在脸上时,李逸乘才看到眼角细密的纹路,和记忆中那个二十五岁的女孩有了区别。
蓝楹在路边打车,晚星站在一旁,仰头看着天空。天气难得放晴,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嘴角微微上扬。
就是这个表情。李逸乘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晚星感到幸福时,总会这样微微仰头,闭上眼睛,像是要把这一刻永远刻进记忆里。第一次牵她的手时,她这个表情;第一次说爱她时,她这个表情;在海拉尔的雪地里,她冻得鼻尖通红,却还是露出这个表情。
一辆出租车停下,蓝楹拉开车门,晚星低头坐进去。车子缓缓驶离,汇入车流,消失在拐角处。
李逸乘仍然坐在车里,发动机没有启动。他忽然想起分手后的第二年,他也曾这样远远地看着她。那时晚星搬到了南方,他从朋友那里得知她在一家书店做签售,特意飞过去,站在书店对面的咖啡厅二楼,透过玻璃窗看她低头给读者签名,偶尔抬头微笑。
那天他买了她所有的儿童绘本,堆在酒店房间的床上,一本本翻看。晚星的文字里有她的影子。
他们相爱,争吵,分开,又在某个平行时空重逢。
沈晚星的短篇小说,最后一本书的扉页上,晚星写道:“献给所有在爱里迷路的人,愿你们最终都能找到回家的方向。”
他合上书,在凌晨三点的酒店房间里,哭得像个孩子。
李逸乘启动车子,却没有回家,而是开到了海边。深圳湾公园的栈道上,周末的游人如织。他找了一张长椅坐下,看着海对面的香港,山海之间云雾缭绕。
手机里存着晚星所有的社交账号,但他很少去看。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怕看到她现在过得不好,更怕看到她过得很好却与自己无关。这种矛盾的心理持续了十年,直到成为一种习惯,就像他习惯在雨天关节疼痛,习惯在深夜醒来再也无法入睡。
有一次,大约是五年前,他忍不住搜索了晚星的名字,发现她在一个写作论坛上发表文章,讨论爱情与自由的关系。她写道:“年轻时以为爱情是两个人的完全融合,后来才明白,健康的爱是两棵并排生长的树,根在地下紧紧相握,叶在风中各自摇曳。”
那篇文章下有几百条评论,有人赞同,有人反驳。晚星耐心地回复每一条,语气平和睿智,完全不是他记忆中那个情绪化的小女孩。
他在那个论坛注册了账号,取了个不起眼的名字,偶尔在她的文章下留言。有一次晚星回复了他:“你的观点很有意思,谢谢分享。”短短几个字,他截图保存,至今还存在手机加密相册里。
这是他们这么多年间唯一的“对话”。
海鸥在头顶盘旋,发出嘹亮的鸣叫。李逸乘从口袋里掏出那本牛皮手账,翻到空白的那一页,从夹层里取出一张小小的纸条。纸条已经脆化,边缘起了毛边,上面的字迹却依然清晰:
“小犊子,如果有一天我们走散了,就在海拉尔见吧。不管过去多少年,我都会在那里等你。——晚星”
这是他们第一次去海拉尔时,晚星写在旅馆便签纸上的话。那时她觉得这样的约定浪漫至极,像电影里的情节。他笑着把纸条收进钱包,说:“我们不会走散的。”
可是他们还是走散了。在生活的十字路口,一个向左,一个向右,谁都没有回头。
李逸乘小心地将纸条放回原处,合上手账。远处,夕阳开始西沉,海面泛起金色的波纹。他想起晚星喜欢看日落,曾说太阳下山不是结束,而是为了明天的升起做准备。
“所以离别也不是结束,对吗?”他轻声问,海风带走了话语,没有回答。
回到家中,李逸乘打开电脑,处理了几封工作邮件。窗外夜色渐深,城市的灯光一盏盏亮起。他走到落地窗前,看着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影子——一个四十岁的男人,穿着熨帖的衬衫,头发一丝不苟,生活按部就班。
书房的架子上,摆着晚星所有的书。第一本《又》出版时,他托朋友辗转要到了签名本。晚星在扉页上写的是“给有缘的读者”,没有署名,但他认出那是她的字迹。
这些年,他看着她一本接一本地出书,从青春文学到都市情感,再到现在的玄幻小说。她的文字越来越成熟,想象力天马行空,但内核始终是关于爱与成长,关于破碎与重建。
第二本玄幻小说的预告已经发布,书名叫《执念录》。简介写道:“当时间有了裂缝,我们能否回到最初,改变那个导致分离的决定?但也许,所有的离别都是为了在更高处重逢。”
李逸乘预购了十本,准备送给公司里的年轻员工。他希望他们能从故事里学到些什么,关于珍惜,关于勇气,关于在还能拥抱的时候不要轻易放手。
电话响了,是母亲从老家打来的。
“逸乘啊,这周末回不回来?”
“妈,我这周末要出差。”他温和地打断,“下次吧。”
母亲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你都四十了,总不能一个人过一辈子。晚星那孩子...都过去这么久了。”
“我知道。”他说,“我会考虑的,只是需要时间。”
挂断电话后,李逸乘给自己倒了杯温水,站在窗前慢慢喝着。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日历提醒:松儿的生日还有两周。
他打开购物网站,浏览礼物,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最后他关掉网页,决定这次不送礼物了,而是给松儿写一封信,告诉她这些年的变化,告诉她晚星的消息,也告诉她,有些记忆值得被好好保存,即使它们带来疼痛。
打开文档,光标闪烁,他却久久没有敲下第一个字。文字曾经是晚星的领域,她能用简单的词语编织出最复杂的情感。而他,这个理工科出身的人,总是词不达意,表达不出内心的万分之一。
“对不起。”他最终写道,然后删掉。
“希望你一切都好。”再删掉。
最终,他只写下一句:“生日快乐。愿你被世界温柔以待。”
发送给松儿后,他关上电脑,走进卧室。床头柜上摆着一个相框,里面不是照片,而是一张手绘的星空图。那是晚星画的,在他们在一起的第一个周年纪念日。她用银色的笔在深蓝色的纸上点出星座,在角落写下一行小字:“你就是我的整个星空。”
李逸乘躺下来,关掉灯。窗外的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天花板上投下微弱的光斑。他闭上眼睛,想起在医院外看到的那一幕:晚星仰起脸,闭着眼睛,嘴角带着微笑。
那样就很好。她在自己的轨道上运行,发着光,温暖着需要温暖的人。而他,在另一个轨道上,安静地守护着这份光芒,不再试图靠近,也不再奢求拥有。
想念放在心里,就像种子埋在土里,不期待开花结果,只是安静地存在着,成为生命的一部分。
深夜,李逸乘从梦中醒来,窗外下起了雨。他起身倒水,经过书房时,看到书架上那些书的轮廓,在黑暗中静静伫立。
他忽然明白,有些爱从未消失,只是转化了形态。从占有变成守望,从热烈变成恒温,从两个人的故事变成一个人的史诗。而史诗的最后一页,不是悲剧也不是喜剧,而是一行小字:
“我曾那么热烈地爱过你,这就足够了。”
雨声渐密,城市的灯火在雨中晕开,像一幅未干的水彩画。李逸乘回到床上,这次,他很快睡着了,没有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