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行路所见(2/2)
临别那日,女丞相率百官千民,跪送十里。
“圣僧授我国家存续之道,此恩……女儿国永世不忘!”丞相叩首,额触黄土。
玄奘扶起她,目光越过人群,望向西方天际。
“待西行事了,若有机缘,贫僧必探听女王下落。”他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钉,“你等当自强。唯有自身成山,方不惧外界风雨。”
一路西行:播撒微光
此后路途,皆是如此。
过火焰山,不见牛魔王、铁扇公主踪迹,但酷热依旧。玄奘指点当地人挖掘地下水脉,绘制坎离相济的井渠图,又寻得耐旱作物种子分发下去。
过祭赛国,无九头虫盗宝,但佛宝失窃的余波未平,佛道两派势同水火。玄奘奔走调解,不谈教义高低,只说“百姓何辜”。他在两国交界处立下一碑,刻上息争二字,竟真的让一场即将爆发的械斗平息下来。
他像一个最勤恳的老农,在这片名为人间的土地上,艰难播撒着智慧、技艺与和解的种子。所过之处,留下改良的农具、更有效的药方、平息纷争的智慧……
名声以一种奇特的方式传开。人们不再仅仅称他圣僧,而是叫他传道者、活菩萨。有母亲抱着孩子追出百里,只为让他摸一摸孩子的头;有老匠人将他的画像供在工棚里,日日上香。
八戒也渐渐习惯了这样的日子。虽然嘴上还常抱怨走得慢、吃得差,但当他看到那些因他们而活下来的人脸上绽开的笑容时,那对蒲扇大耳朵会不自觉地抖动两下——这是残留的习惯,表示心情不错。
只有玄奘自己知道,内心的重压与日俱增。
每个深夜,当八戒鼾声如雷时,他会独自盘坐于篝火旁。
灵觉展开,西方天际那股冲天的妖气便如实质般压来——那是万妖汇聚的煞云,即使在数万里外,依旧令人神魂战栗。其间更有几道令他心悸的气息:
一道如万古寒渊
一道如尸山血海
还有数道古老蛮荒的气息,来自那些自上古蛰伏至今的大妖……
他会伸手入怀,触摸那两件底牌。
九转紫金丹在玉瓶中微微发烫,那是太上老君的人情,足以让他瞬间恢复拥有堪比大罗的战力,但是之后便永远止步于此。
陆离所赠玉符则冰凉刺骨,内蕴一缕凌厉剑意,似能斩开一切邪祟。可这同样只能用一次。
“底牌用尽之日,便是我以命相搏之时。”玄奘曾这样对自己说。
有时他会问自己:这一路播撒的技艺,留下的善缘,在即将到来的、可能席卷三界的大劫面前,究竟有什么意义?
就像在洪水来临前,为蚂蚁窝多糊一层泥。
就像在火山喷发前,为草屋多添一片瓦。
微不足道,可笑,甚至……有些悲壮。
可他依旧在做。
因为不做,就连这微不足道都没有。
一日,行至近狮驼岭外的一处荒岗。这里已能清晰感应到西方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连天空都常年蒙着一层灰蒙蒙的阴霾。
“八戒。”玄奘忽然勒马。
“哎,师父,啥事?”猪八戒正掰着最后一块干粮。
玄奘沉默片刻,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若是前方……真是十死无生之地,你可愿与为师同往?”
八戒啃干粮的动作顿住了。
他慢慢抬起头,看向师父的侧脸——那张脸依旧平静,但鬓角已有了几缕风霜染就的白发。(风吹日晒,玄奘也未曾刻意刮去发茬子,渐渐的长了一层头发)又扭头望向西方,那里天空的颜色比别处深重,仿佛一块淤血。
良久,猪八戒咧嘴笑了,露出那对标志性的大板牙。
“师父,您这说的啥话?”他拍拍胸脯,油渍在衣服上留下一个手印,“俺老猪是胆小,是贪吃,是爱偷懒……但既然在高老庄拜了您,应了保您西天取经——”
他顿了顿,声音难得认真:“那就是说定了的事。要死咱师徒一块儿,黄泉路上,俺还能给您讲笑话解闷不是?”
玄奘看着他,看了很久。
然后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八戒厚实的肩膀。没有说谢,也没有说别的。
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翻身上马,缰绳一抖,白龙马迈开步子。
西方天际,妖云如墨。
风中已能闻到淡淡的、铁锈般的血腥气,以及某种焚烧一切的妖火余味。那是从狮驼岭方向飘来的,跨越万里的死亡预告。
玄奘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再睁开时,目光已如古井,映不出半分波澜。
路,还要走。
无论前方是佛是魔是劫是缘,这一步,他必须踏出去。
不仅为取经,不仅为承诺。
更为这一路上,那些曾对他叩首的百姓,那些接过他图纸的工匠,那些因他一句话而放下刀枪的兵卒……
为这人间,值得一搏。
白龙马蹄声嘚嘚,载着师徒二人,向着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沉默前行。
地平线上,第一缕曙光正艰难地撕开妖云的缝隙,投下一线微光。
那光照在玄奘脸上,明暗交错。
如同这个时代,也如同这条路——
在至暗中,寻找至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