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危险的对话(2/2)
最后还是维萨里先开口。
“你用什么方法隔绝了低语?”他直截了当,没有任何铺垫。
奎特斯没立刻回答。他在想该怎么应对——说谎?敷衍?还是说实话?但说实话的风险太大,他自己都还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最后他说了和之前在仓库里一样的答案,“只是发生了。”
维萨里盯着他,那只完好的眼睛一眨不眨。眼球表面映着抑制器的蓝光,像是覆盖了一层冰。
“你在敷衍我。”他说,语气里没有愤怒,只有陈述事实般的平淡,“但我理解。在这艘船上,秘密就是生命,分享秘密等于分享弱点。”
他顿了顿,扭头看向天花板。那里有一盏手术灯,关着,但镜面反射出下面的一切,像一个扭曲的倒影世界。
“那么换个问题。”维萨里说,“你又用什么方法区分哪些低语来自外界,哪些低语来自你自己?”
这次轮到奎特斯沉默了。
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低语就是低语,一直在那里,像背景噪音,像呼吸一样自然。他从来没试图去区分——为什么要区分?它们都是混沌的一部分,都是血神意志的体现,区别只在于内容不同而已。
但现在维萨里这么一问,他突然意识到:是的,确实有些低语听起来更“近”一些,更“像自己”一些。那些催促他杀戮的,那些享受血腥的,那些在战斗间隙升腾起来的狂喜——那些声音,和他自己的欲望,界限在哪里?
“我分不清。”奎特斯如实说。
维萨里转回头,看着他。那只眼睛里的冰融化了点,换成了一种复杂的情绪——同情?理解?还是某种更黑暗的东西?
“我也是。”维萨里说,声音更低了,几乎要被抑制器的嗡鸣淹没,“所以我永远活在嘈杂的墓地里。死人的声音,活人的声音,还有我自己的声音……全混在一起。有时候我对着镜子说话,都分不清是自己在说,还是哪个回声在借用我的嘴。”
他抬起被扣住的手,试图做个手势,但金属环限制了他的动作,只能勉强动动手指。
“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吗?”他继续说,眼睛看着自己颤抖的手指,“不是那些声音本身。是你开始享受它们的时候。当痛苦变成习惯,当疯狂变成常态,当那些尖叫和哭泣听起来像音乐……那就是你彻底迷失的时候。”
奎特斯站着,听着。医疗舱的冷气从通风口吹下来,拂过他的盔甲,带走一点温度。他能感觉到维萨里话语里的重量——那不是抱怨,不是诉苦,是陈述一个事实,一个灵能者在混沌战舰上生存的事实。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这次更久。久到旁边一个药剂师助手推着推车经过,好奇地瞥了他们一眼,然后又匆匆走开。久到维萨里胸口的拘束具因为他的呼吸而发出细微的金属摩擦声。
最后维萨里叹了口气。那口气叹得很深,像是把肺里所有的空气都挤出来了。
“每周四。”他突然说,没头没尾的,“标准时晚八点到九点,我会在第六焚化炉旁边的备用通道‘散步’。那里墙壁厚,回声少,适合……安静一会儿。”
他看向奎特斯,那只完好的眼睛眨了眨。
“如果你也想找个安静的地方。”
话就说到这儿。没有邀请,没有约定,只是一个信息的分享。然后维萨里就闭上了眼睛,头往后仰,靠在台子上,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
奎特斯站了一会儿,看着那个被固定在手术台上的灵能者。维萨里的呼吸慢慢平稳下来,胸口的起伏变得规律,像是睡着了。但奎特斯知道他没睡——灵能者在这种状态下很难真正睡着,他们的大脑永远在运作,永远在处理那些涌进来的声音。
他转身离开。
靴子踩在医疗舱光滑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经过门口时,那个脸上有疤的药剂师叫住了他。
“他怎么样?”药剂师问,手里拿着一个数据板,上面显示着维萨里的生命体征。
“清醒。”奎特斯说。
“清醒就好。”药剂师点点头,在数据板上划了几下,“这次反噬比上次轻,但频率越来越高。照这个趋势,最多再有两三次,抑制器就压不住了。到时候要么他自己炸掉,要么我们得提前处理掉。”
他说“处理掉”的语气,就像在说处理一件损坏的装备。
奎特斯没接话,只是点点头,走出了医疗舱。门在他身后关上,把里面的冷气和消毒水味隔绝开来。
走廊里暖和些,但也更嘈杂。远处传来训练场的吼叫声,还有某个地方在举行角斗的喧嚣。那些声音混在一起,像一锅永远在沸腾的汤。
奎特斯沿着走廊往回走,靴子的脚步声规律而平稳。他的脑子里在回想刚才的对话——维萨里的问题,他自己的回答,还有那个周四晚上的“散步”邀请。
“回声需镜。”
那个冰冷的声音又响起了,然后消失,像投入深井的石子。
奎特斯脚步没停,但目镜后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他继续往前走,身影在走廊的灯光下拉长,又缩短,像是某种不真实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