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李渡赴约公孙恭(2/2)

他没有刻意追求豪迈,反而以一句充满人情味的问句收尾,意境深远,更显格局。

公孙恭闻言,竟是沉默了片刻,方才缓缓道:“‘能饮一杯无?’……好!此句意境,远超单纯的口腹之欲。李渡,你总能给我惊喜。”

几轮聊过,公孙恭对李渡的态度明显更加郑重起来,他原本只是看重李渡的武道潜力与身份,此刻却真正将其视为一个可以平等对话、甚至在某些方面值得钦佩的对手。

公孙恭夹起一片“葱烧海参”,海参软糯,葱香浓郁,他若有所指地说:“这海参本身无味,全凭高汤与葱香浸润,方能成为至味。为将者,有时也需如这海参,善于借势,融入大局,方能成就功业。李队长以为如何?”

李渡品尝着海参,体会着那渗透每一丝纤维的浓郁滋味,回应道:“公子所言极是。借势固然重要,但在下以为,自身根基更为关键。若海参本身品质低劣,再好的高汤也难使其升华。为将者,自身实力、心志便是根基,势乃外力,可借不可恃。正如这葱烧海参,若无海参本身的胶质丰腴为底,葱香再浓,亦是徒劳。甚至……”

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冷冽,“若遇敌手,亦可反其道而行之,断其‘葱’(辅翼),毁其‘汤’(根基),则这‘海参’(主力)便不攻自破。”

公孙恭目光一凝,深深看了李渡一眼:“好一个‘断葱毁汤’!此论狠辣果决,已得兵法‘奇正’之要。那依你之见,若敌我双方皆如这盘中之参,僵持不下,又当如何?”

李渡指向那盘需要自己动手、掌握火候的“炙子烤肉”,说道:“便如这烤肉,火候是关键。急火猛攻,可能外焦里生;文火慢炖,又恐贻误战机。为将者,需洞察全局,找到那个‘临界点’,或添一把猛火,迫使对方露出破绽(烤焦);或骤然撤火,诱敌深入,再行合围(夹起)。主动权,需时刻掌握在自己手中。”

“好一个掌握火候,洞察临界点!”公孙恭抚掌赞叹,“李队长对兵法的理解,竟不似纸上谈兵,倒像是……历经战阵一般。难怪能在擂台混战中将各方势力玩弄于股掌之间。”

两人就着菜肴,引经据典,谈论兵法,各抒己见,时而争论,时而共鸣。

李渡结合前世残酷的末世战争经验,观点往往一针见血,奇诡莫测;公孙恭身为白马义从统领,深受正统兵法熏陶,根基扎实,大局观强。

一番交谈下来,竟有种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之感。

空气中少了几分最初的试探,多了几分可以深入交谈的信任基础。

公孙恭放下茶杯,望着窗外璀璨却似乎带着一丝冰冷隔阂的夜景,忽然长长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与他之前谈笑风生的姿态截然不同,带着一种身负重担的疲惫与无奈。

李渡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丝情绪的变化,他并未急于开口,只是静静等待。片刻后,他才用一种恰到好处的、带着关切与询问的语气开口:“公孙公子方才神思不属,可是有何烦忧?若在下能略尽绵力,愿闻其详。”

公孙恭收回目光,看向李渡,眼神复杂,唇边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烦忧?呵,李队长,你可知我公孙家,世代镇守这北疆幽州,多少儿郎血洒边关,马革裹尸?不敢说劳苦功高,却也自问对得起大夏,对得起这幽州百姓。”

他顿了顿,语气渐沉,带着一丝压抑的愤懑:“然而,中枢忌惮!他们忌惮我公孙氏在边军中的威望,忌惮幽州铁骑的兵锋!几次三番,以‘分权制衡’之名,行削弱架空之实!如今,我父亲这幽州牧,看似位高权重,实则……权势早已倾颓大半。”

李渡静静地听着,他知道,这才是今晚真正的核心。

“如今幽州,真正能令行禁止的,还有几成?”公孙恭语气愈发沉重,“地方上,以渤海袁氏为首的门阀世家、地方豪族相互勾结,势力盘根错节,引得各郡市几乎各自为政,极度排外,州牧府政令出了这北平城,效力便要打上对折!而庙堂之内,以卢中继为代表的所谓文士清流、地方学阀,把持着官吏升迁任免,结党营私。不瞒李队长,如今州牧府内,我父亲能如臂指使的文官,不足三成!”

李渡适时开口,语气带着宽慰,也带着一丝属于武者的直接:“公子不必过于忧心。幽州地处边陲,常年战事,民风彪悍,自古便是以武为尊。州牧大人只要牢牢掌控军队,手握强兵,何惧那些宵小之辈的龃龉?”

“掌控军队?”公孙恭摇了摇头,笑容更加苦涩,“李队长,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军队……也早已不是铁板一块。军中,亦有中枢安插的掣肘,更有本土势力的渗透!”

他伸出两根手指:“其一,是孙家。此家族在幽州将领中颇有根基,多年经营,多位军团长、军长、师长都被其拉拢,关系盘根错节。其二,便是吴家。吴家以军头起家,更善于拉拢基层军官,如今诸多团长、营长、连长都是他们的人。每逢战事,若无吴家配合,粮草调配、兵力机动,处处受阻,整个军队的运转都近乎失灵!我父亲名为幽州最高军事统帅,有时调兵,竟需与这两家协商!”

李渡面露恰到好处的诧异:“吴家我倒是知道一些,我们队的吴婧便是吴家人。只是这孙家……学生此前并未过多听闻。”

公孙恭解释道:“孙家这两年确实低调了许多,近乎蛰伏。只因前些年,他们力主抗击北凉的三大策略,接连遭遇惨败,威望扫地,不得不收敛锋芒。”

他详细说道:“其第一大策略,是主张集结重兵,与北凉进行战略决战,意图一举定乾坤,避免北凉发挥其骑兵机动优势进行频繁骚扰。结果,在辽东郡汇集四十万大军,与北凉主力决战,一战便伤亡过半!不仅损兵折将,更是直接丢了半个辽东郡!”

“之后,他们又提出第二大策略,坚壁清野,广修堡垒,试图以堡垒群消耗北凉。结果呢?北凉铁骑直接绕过辽东堡垒群,出其不意,千里奔袭,直扑辽西!若非关宁市保卫战奇迹般取胜,恐怕我幽州大军后路已被断绝,覆灭在即!即便如此,关宁保卫战也是一场惨胜,战死将士近十万……那一年的辽西,几乎家家镐素,哭声震天。”

公孙恭的语气带着沉痛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如今,是他们提出的第三大策略,‘连倭连青,齐力抗击’。主张与倭寇中的所谓‘温和派’达成合作,同时极力交好青州,希望他们能走海路支援辽东。但鉴于前两次的惨痛教训,以及幽州本土势力固有的排外性,这策略效果甚微。孙家经此连番打击,如今在军中的话语权大不如前,这才沉寂了下去。”

李渡若有所思:“如此说来,孙家势弱,对州牧大人收回权柄,岂非好事?”

“算是利弊参半吧。”公孙恭叹道,“孙家虽掣肘,但至少其核心目标是抗击北凉。如今他们势弱,幽州主和派、退守派的声音越来越大。这潭水,是越来越浑了。”

聊至此处,气氛已变得十分凝重。公孙恭似乎将积压已久的心事倾诉了不少,神色反而轻松了些许。

他亲自为李渡续上热茶,目光变得锐利而真诚,终于切入了今晚最重要的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