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扩大与分别(2/2)
“表你更需要。”陆劲洲拿起手表,拉过她的手腕,小心翼翼地帮她戴上,“卫生所出诊要记时间,生产小组记工分也需要看时间,有块表方便。”
表带有点松,他低头调整表扣,指尖偶尔碰到她的手腕,带着点微凉的温度。苏念棠看着他的侧脸,煤油灯的光落在他脸上,把平时冷硬的线条衬得格外柔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又暖又酸。
这一夜,两人都没睡踏实。天还没亮透,苏念棠就起身生火做饭,煮了小米粥,又热了昨晚剩下的葱花饼。陆劲洲也早早起来,最后检查了一遍行李,确认图纸、手册、模型都没落下。
清晨五点半,远处传来拖拉机的“突突”声——食品厂的车到了。来接的是小刘,他裹着件厚棉袄,跳下车就朝院子里喊:“陆师傅,准备好了没?咱们早点走,路上不赶,还能在厂里吃早饭!”
陆劲洲点点头,把帆布包和装模型的木盒搬上拖拉机。转身时,苏念棠递过来一个油纸包:“早饭,路上饿了就吃,还温着。”
里面是两个葱花饼,还带着余温。陆劲洲接过油纸包,指尖捏了捏,深深看了她一眼,只说了句“我走了”,声音比平时低些。
“嗯,注意安全。”苏念棠站在院门口,看着他爬上拖拉机,衣角被风吹得轻轻飘。
拖拉机发动起来,卷起地上的碎雪,在晨雾里慢慢走远。苏念棠一直站在门口,直到拖拉机的影子看不见了,才慢慢转身回屋。屋子里突然变得很安静,连风车转动的声音都好像远了些,安静得有些不习惯。
她收拾了碗筷,洗了锅,然后坐在桌前,低头看着手腕上的表。秒针“嗒嗒”地走着,一圈又一圈,声音不大,却格外清晰。这是她在这个时代拥有的第一块手表,是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用自己最珍视的东西换来的。
陆劲洲走后的第一天,生产小组就遇到了麻烦。新来的王秀兰在熏制环节没掌握好火候,为了赶进度,把松针加得太急,一炉豆腐干边缘烤得发焦,颜色也深了些,明显不符合标准。
李婶气得把手里的簸箕往地上一放:“跟你说了多少次!小火慢熏!要的是均匀的烟,不是大火快烤!你这么急,是想把这炉豆腐干全糟蹋了?”
王秀兰红着眼圈,手指绞着衣角:“我就是想快点做完,不耽误下一道工序……”
“快有什么用?质量不行,食品厂不收,最后还不是得咱们自己承担损失?”李婶很少这么严厉,声音都有些发颤,“这炉豆腐干不能出厂,咱们分着带回家吃,损失从你今天的工分里扣半天,你服不服?”
这是苏念棠早就定好的规矩:人为造成的损失,责任人要按比例承担。王秀兰虽然心疼工分,却也知道自己错了,低着头点了点头:“我服,下次肯定注意。”
这件事给所有人都敲了警钟。晚上开会时,苏念棠把焦掉的豆腐干摆在桌上,让大家传着看:“五百斤的任务是重,但再重也不能丢了质量。质量是咱们的生命线,谁碰了这条线,就是砸大家的饭碗。”
她当场调整了安排:新人先跟老组员学三天,从选豆、泡豆这些基础活干起,考核合格了才能上关键岗位;熏制环节由福山爷爷全权负责,每炉豆腐干下锅前、出锅后,都要他检查签字,少一步都不行。
三天后,王秀兰重新考核熏制环节。这次她格外小心,眼睛盯着温度计,松针一次只添一小把,保持着淡淡的青烟。出锅时,豆腐干泛着均匀的金黄色,松木香也正合适。福山爷爷拿起一块闻了闻,又用手捏了捏,终于点了头:“这回行了,记住这个火候,以后就按这个来。”
生产渐渐步入正轨。每天清晨,李婶带着人在院子里选豆、泡豆,簸箕声、水声此起彼伏;上午磨豆、煮浆、点豆腐,蒸汽裹着豆香飘出老远;下午压型、晾干,竹帘上的豆腐块摆得整整齐齐;晚上熏制,福山爷爷带着人轮班守夜,确保温度稳定。九个人分成三班,每班八小时,生产从没断过。
苏念棠每天都要去磨坊两三趟,检查各环节的情况,把产量、质量、遇到的问题,都记在自己的小本子上。那本子上的字迹越来越密,不仅是给食品厂看的报表,更是红星大队生产的第一份档案。
陆劲洲走后的第五天,他的第一封信托小刘捎了回来。信纸是食品厂的稿纸,字写得很工整,却很简短:“厂里安排住职工宿舍,四人一间,有暖气。技术指导已开始,先熟悉厂里的设备,比预想的复杂些。食堂饭菜还行,早晚粥,中午有菜,勿念。”
信封里还夹着个小纸包,里面是四块水果糖,糖纸是透明的,能看见里面的奶白色糖块。苏念棠剥开一块放进嘴里,甜味慢慢在舌尖化开,带着点奶香味。她坐在桌前,拿起笔给陆劲洲回信,把家里的事一一写进去:生产小组已经步入正轨,新人都上手了,每天能稳定产出二十斤豆腐干;铁柱和大牛把风车维护得很好,没出一点问题;王大娘还研究出了新的编织花样,准备下次交流班教给大家……
写到底页,她顿了顿,笔尖悬在纸上半天,又添了一句:“你给的手表走时很准,卫生所出诊、记工分都用得上。你在厂里也要注意休息,别总熬到半夜。”
信写好后,她托第二天去县城买油纸的社员捎去。从那以后,书信成了两人最主要的联系。陆劲洲的信依旧简短,却会在信里夹点小东西:有时是几块饼干,有时是一小包茉莉花茶,偶尔还会有张县城的小画片;苏念棠的回信则详细得多,家里的变化、生产的进展、社员们的趣事,都会写进去,像跟他当面聊天一样。
腊月二十五那天,第一批五百斤豆腐干终于全部完成。仓库里,用油纸包好的豆腐干堆得整整齐齐,每个包上都贴着红色的“红星豆腐干”标签,远远看去,像一排排小方块,透着股踏实的喜气。生产小组的人围着仓库,脸上都露出了松口气的笑容。
李婶拿着账本算了笔账:这半个月,九个人平均每人挣了五十个工分,折合四块钱。虽然每天从早忙到晚,手上磨出了茧子,却没人抱怨——四块钱能买不少东西,够给家里添点年货了。
苏念棠给食品厂打了电话,约定腊月二十八送货。电话那头,小刘笑着说:“陆师傅在厂里可受欢迎了,技术员们都爱跟他讨论问题,厂里还说想让他多留几天,把设备改造的细节再完善完善,可能要延长三四天才能回去。”
挂了电话,苏念棠走到磨坊外,抬头看着风车。冬日的阳光洒在风车上,叶片上的积雪反射着光,静静立在那儿,像个沉默的守护者。她想起陆劲洲临行前的夜晚,想起他低头给她戴手表的样子,想起他说“表你更需要”时的认真——这个男人,从不会说好听的话,却把所有的心意,都藏在实实在在的行动里。
傍晚,她又给陆劲洲写了封信,字迹比平时更轻快些:“第一批五百斤豆腐干已经全部完成,腊月二十八就送货去厂里。家里一切都好,你不用惦记。在厂里安心工作,把事情做好,多留几天也没关系。等你回来,我给你烙葱花饼,再炖锅五花肉白菜豆腐。”
信纸在煤油灯下泛着微黄的光,笔尖划过纸面,留下清晰的字迹。窗外的风轻轻吹着,远处传来几声狗吠,近处磨坊里还有社员收拾工具的声音。这个冬夜,虽然陆劲洲不在身边,苏念棠心里却很踏实。
因为她知道,他们都在为了同一个目标努力——为了红星大队更好的明天,为了他们能安稳过日子。十天的分别不算长,等再见面时,他们会有更多的话要说,更多的事要一起做。
苏念棠把信折好,装进信封,仔细贴上邮票。明天一早,这封信就会带着她的牵挂,踏上去县城的路,也会把陆劲洲的消息,带回这个温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