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花园与剪刀(1/2)
寂静号角号的主屏幕上,数字无情跳动。
“现实时间流逝:79小时22分钟。”米拉读出数据,脸色发白,“我们在那个分支里感觉只过了三小时,但主时间线已经过去了三天多。”
诺顿感到一阵眩晕——不仅是时间流速差异带来的生理不适,更是一种存在层面的不安。在可能性分支里看到的那些“自己”,此刻像幽灵般在记忆边缘游荡。如果他当时做了不同选择,那些可能性是否会成为现实?
琦珂的素描本摊在膝盖上,页面自动翻动,显示着她在分支里被动记录下的画面。但那些画面正在缓慢褪色,就像记忆被橡皮擦抹去。
“分支坍缩的后续影响。”她轻声说,“我们作为观察者携带的部分‘可能性数据’正在被主时间线的确定性覆盖。再过几小时,我们对分支的详细记忆就会模糊成……一场梦。”
织网者从驾驶座转身,扔给他们三个营养剂注射器:“先补充体力。你们不在的时候,新伊甸出了新状况。”
诺顿接过注射器,将透明液体注入颈侧。冰冷的触感让他精神一振:“什么状况?”
“情感衰退症。”织网者调出地面报告,“那些被园丁‘预修剪’过的人——包括部分纯血会成员和被关押过的融合者——开始出现情感波动持续衰减的症状。最初只是情绪平淡化,但现在有些人连基本的喜怒哀乐都开始消失。”
米拉皱眉:“园丁的修剪效应有延迟?”
“不,是戒断反应。”织网者的表情严肃,“根据艾琳从净化中心数据库复原的资料,园丁在‘预修剪’时使用了情感抑制剂的慢性版本。药物会逐渐阻断神经的情感反应,同时制造虚假的‘安宁感’。一旦药物代谢完毕,被阻断的情感回路却无法自然恢复,就会导致永久性情感衰退。”
报告画面显示着病例影像:一个中年男人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家人围着他哭泣,他却像看陌生场景般毫无反应。字幕显示,三天前这个男人还因为女儿考上大学而喜极而泣。
“有多少人受影响?”诺顿问。
“初步统计超过八万,数字还在上升。”织网者说,“汉密尔顿将军是重灾区——他接受的‘思想净化疗程’浓度最高。艾琳说他现在每天需要服用六种情绪模拟剂才能维持基本的人际互动,否则就会像……关机状态的机器人。”
舰桥陷入沉默。窗外的星空突然显得更加冷漠。
“有治疗方法吗?”琦珂问。
“理论上有。”米拉调出她拷贝的嫁接师数据,“园丁的‘嫁接’技术中包含了情感回路修复的部分——但那是为了把修剪后的个体‘改良’成他们想要的状态,不是真正治愈。不过,如果我们能逆向解析……”
她突然停住,看向诺顿口袋——那里,卡兰的碎片正在发出有规律的脉动。
“碎片在共鸣。”诺顿掏出碎片,银光比之前明亮了些,“它指向……新方向?”
不,不是新方向。
碎片的光在空中投射出一幅星图,星图上有一个坐标在闪烁——正是他们之前从雷克残影那里获得的“档案馆坐标”。但此刻,坐标旁边多了一行小字:
“完整的情感光谱,需包含七个频率。”
“已收集:勇气(碎片a)、希望(碎片b)。”
“下一个频率:‘怜悯’,持有者位置已标记。”
标记点位于星图边缘,一个标注为“新生混沌爆发区-第七区”的区域。
“琦珂,”诺顿转头,“那不是你之前说过的——”
“我开画展的地方。”琦珂点头,眼神复杂,“也是我能与混沌沟通的原因。第七区是主宇宙少数几个‘混沌与秩序自然平衡’的奇异点,那里滋生的混沌实体相对温和,甚至有些……能交流。”
织网者放大标记点附近的扫描数据:“那里有微弱的园丁能量残留。但不像修剪师的活动模式,更接近……观察哨。”
“园丁在观察混沌?”米拉疑惑,“混沌不是情感无序的极端表现吗?按园丁的逻辑,应该优先修剪才对。”
“除非……”诺顿有个可怕的想法,“他们认为那里的某个东西,值得观察而不修剪。”
碎片再次脉动,这次投射出第二幅画面:
一个模糊的人形,坐在一片发光的花海中,手中拿着一把剪刀。
但剪刀没有裁剪花朵。
它在修剪……自己的手指。
画面下方浮现标注:
“怜悯的试炼:修剪自己,而非花园。”
四小时后,寂静号角号抵达第七区边缘。
这里的星空与别处不同——不是黑暗的背景上点缀星光,而是像打翻的颜料盘:星云呈现不自然的鲜艳色彩,行星轨道有可见的扭曲,空间本身在缓慢“呼吸”,像活物的胸腔。
“混沌浓度17%,还在安全阈值内。”米拉监控着传感器,“但这里的物理法则有局部变异——看那个。”
她指向舷窗外:一小片区域里,光线不是直线传播,而是像藤蔓般蜿蜒生长,最终在虚空中“开花”,绽出短暂的光之花。
“美得诡异。”琦珂轻声说,她的瞳孔再次扩散,灵能感知全面展开,“我听到……歌声。很多声音的合唱,但歌词是混乱的,像婴儿的呓语。”
织网者降低速度,沿着碎片标记的轨迹缓慢航行。他们经过几个漂浮的“混沌实体”——那些东西没有固定形态,有时像发光的水母,有时像旋转的几何体,有时干脆就是一段不断重复的旋律。
实体们对飞船没有敌意,甚至有些好奇地靠近,用无形的“触角”轻触船壳,留下短暂的色彩印记。
“它们在学习。”琦珂解读道,“混沌实体没有固定认知模式,它们通过接触来理解世界。现在我们成了它们数据库里的新条目。”
终于,坐标点出现在前方。
那是一个小行星——或者说,曾经是小行星。现在它被彻底改造了:表面覆盖着整齐的花园,花园中的植物不是天然物种,而是精密的仿生结构,每一片叶子、每一朵花都在进行着复杂的机械运动。
而在花园中央,有一座白色亭子。
亭子里坐着一个人。
瓦尔基拉。
记忆编织者。
她背对着他们,长发如光纤般垂落,正专心修剪面前一盆盆景。剪刀开合的节奏精准得像钟表。
寂静号角号降落在花园边缘。诺顿、米拉、琦珂走出飞船,织网者留守。
踏上花园的瞬间,诺顿感到吊坠碎片在胸口狂跳——不是危险警告,是某种强烈的共鸣。
花园里的“花”感知到他们的到来,齐齐转向。它们没有眼睛,但诺顿能感觉到被注视。
“请走小径。”瓦尔基拉的声音传来,依然优雅如风铃,“不要踩到幼苗。它们还很脆弱。”
他们沿着白色石子铺成的小径走向亭子。近距离看,那些“花”更加诡异:花瓣是半透明的显示屏,播放着各种文明的记忆片段;花蕊是微小的处理器,闪烁着数据光;根系深入地下,连接着复杂的管网。
“这是我的个人项目。”瓦尔基拉放下剪刀,转身面对他们。她的棱镜眼睛缓缓旋转,折射出七彩光斑,“‘记忆园艺学’的实践——将情感记忆分类、修剪、重组,培育出更美好的心灵景观。”
她指向最近的一朵花。花瓣上播放着一个文明的画面:那个文明刚刚发现火,整个族群围着篝火跳舞,脸上是纯粹的喜悦。
“原始欢愉,未经污染。”瓦尔基拉说,“我剔除了后续历史——战争、压迫、疾病、所有让这喜悦变质的因素。现在这朵花永远停留在那个完美瞬间,供人欣赏。”
她又指向另一朵花,那朵花的花瓣一片空白,只有不断滚动的数据流。
“这是情感衰退症患者的记忆花。我移除了所有‘冗余情绪’,只保留必要的认知功能。你看,它多么高效,多么整洁。”
诺顿感到一阵反胃。这不是修剪,这是制作标本。
“卡兰的另一半碎片在你这里吗?”他直接问。
瓦尔基拉微笑,从工作台下拿出一个水晶容器。容器里,一团银光静静悬浮——正是卡兰的另一半碎片,但它周围缠绕着细细的黑色丝线,像被蛛网困住的飞蛾。
“怜悯的频率。”她说,“我一直在研究它。这个碎片包含的主体记忆,是卡兰·晨星对敌人——包括我——产生的短暂怜悯。多么矛盾,多么低效,多么……迷人。”
她打开容器,碎片飘出,但被黑色丝线限制在亭子范围内。
“怜悯是情感系统最大的漏洞。”瓦尔基拉用解剖刀般精准的语言分析,“它会让你对伤害你的人产生同情,让你在应该消灭威胁时犹豫,让你承担本不必承担的痛苦。从效率角度看,这是必须修剪的缺陷。”
“但从人性角度看呢?”琦珂突然问。
“人性?”瓦尔基拉的棱镜眼睛停了一帧,“人性只是进化过程中的过渡配置。就像计算机的dos系统,曾经必要,但终将被更高效的系统取代。”
米拉悄悄启动了扫描仪。数据显示,整个花园是一个巨大的“情感调制器”——它在持续输出某种频率,影响着周围所有混沌实体。那些看似温和的实体,实际上已经被悄悄“修剪”过了。
“你在对混沌做什么?”米拉质问。
“教育。”瓦尔基拉重新拿起剪刀,开始修剪盆景的一根枝条,“混沌是无序情感的原始态。但无序可以导向有序,只要给予正确的引导。我正在教它们……纪律。”
她剪下的枝条落地,没有枯萎,而是迅速生根,长成一株新的、更“规整”的小盆景。
“园丁系统内部有分歧。”诺顿盯着她,“你和嫁接师是一派,认为应该‘改良’而非完全修剪。但还有更激进的一派,认为任何情感都是污染。”
“真敏锐。”瓦尔基拉赞赏地点头,“是的,园丁议会正在分裂。以哀歌为代表的‘悲悯派’主张暂停修剪、观察学习——这是你们见过的那一派。以‘绝对剪除者’为代表的‘纯净派’认为哀歌已经污染,主张彻底净化所有情感宇宙。而我……”
她修剪完最后一根枝条,后退一步,欣赏自己的作品。
“我是‘园艺派’。我认为花园需要园丁,但园丁的工作不是毁灭,是培育——培育出更美好、更高效、更永恒的花朵。”
她看向卡兰的碎片:“这个碎片持有的‘怜悯’,如果能与‘勇气’‘希望’结合,可能会产生有趣的新品种。我需要它来完成我的杰作。”
“什么杰作?”琦珂问。
瓦尔基拉展开双臂,仿佛拥抱整个花园。
“一个不会枯萎的宇宙。”
“所有痛苦都被修剪,所有快乐都被优化,所有生命都活在最美好的瞬间,永不结束,永不褪色。”
“永恒的极乐园。”
诺顿感到寒意从脊椎升起。这不是疯狂,是比疯狂更可怕的东西——一种冰冷、理性、充满美感的终极控制欲。
“但那样的话,”他艰难地说,“生命就不再是生命了。只是……精致的玩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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