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花园与剪刀（2/2）

“玩偶不会自杀。”瓦尔基拉平静反驳，“玩偶不会因爱生恨，不会发动战争，不会在绝望中毁灭自己珍视的一切。看看你们人类的历史——多少次，情感把你们推向自我毁灭的边缘？”

她调出一段数据：人类文明历史上的战争、屠杀、环境灾难，所有因情感冲动导致的悲剧，被浓缩成触目惊心的图表。

“我的花园里，这些都不会发生。”她说，“永远安宁，永远和谐，永远美好。这不正是所有生命深层渴望的吗？”

诺顿想反驳，但话堵在喉咙里。因为某种程度上……她说得对。谁不渴望安宁？谁不想要永恒的美好？

碎片在他口袋里剧烈震动。

它投射出最后的画面：

卡兰在教堂圣所里，对哀歌说：

“但如果没有痛苦，你怎么知道什么是美好？”

“如果没有结束，你怎么珍惜当下？”

“永恒的安全，是另一种形式的……死亡。”

画面消失。

瓦尔基拉的微笑淡了一些。

“啊，那个孩子的固执。”她轻声说，“明明体验过那么多痛苦，却依然选择拥抱脆弱。这本身就很值得研究。”

她突然做出决定：“我们来做个实验吧。”

她挥手，花园地面升起三个水晶柱，柱顶有凹陷，正好能容纳一个人坐下。

“请坐。我会暂时连接你们的情感回路，让你们体验‘永恒花园’的初级版本——三十分钟的无痛极乐。如果体验结束后，你们依然认为现在的世界更值得，我就把碎片还给你们。”

“如果我们拒绝呢？”米拉警惕地问。

“那我会启动花园的防御系统。”瓦尔基拉依然优雅，“这里的混沌实体已经被我调制过了，它们会非常乐意把你们的情感‘整理’得更整洁。”

诺顿看向同伴。米拉咬着嘴唇，琦珂眼神闪烁——她在与周围的混沌实体沟通，但那些实体传来的反馈是混乱的，有些对瓦尔基拉崇拜，有些恐惧，有些麻木。

没有选择。

他们坐上水晶柱。

柱体发出柔和的蓝光，接驳器自动贴合他们的太阳穴。

瞬间——

痛苦消失了。

不是麻木，是真正意义上的消失。就像从未存在过。

诺顿感到一种温暖、轻盈、纯粹的愉悦从意识深处涌出。所有不安、焦虑、内疚、愤怒……所有负面情绪像被阳光融化的雪，无影无踪。

他看到了完美的景象：父亲回家，拍着他的肩膀说“我为你骄傲”；议会改革成功，情感管控法案被废除；他和卡兰站在晨曦号舰桥上，看着和平的宇宙，相视而笑。

一切都是他想要的。

一切都是美好的。

没有矛盾，没有牺牲，没有艰难的选择。

只有永恒的……满足。

他想要永远留在这里。

永远。

三十秒。

米拉的理性模块在疯狂报警——这不对劲，情感系统不该如此单一。她尝试调动痛苦记忆来对抗，但那些记忆变得遥远、模糊，像别人的故事。

她看到自己破解了园丁的所有技术，治愈了情感衰退症，被全宇宙称为英雄。没有熬夜，没有挫折，没有卡兰牺牲带来的空洞。

真美好啊。

为什么要离开？

琦珂的灵能感知在尖叫。

她“看到”花园的真相：那些美丽的花朵，每一朵都是一个被永久困在美好瞬间的意识。它们很快乐，但那种快乐是静止的，没有变化，没有成长，没有惊喜。

像精致的琥珀。

像完美的坟墓。

她试图连接周围混沌实体的真实感受——那些实体传来的不是快乐，是寂静。一种死寂的、无波的、永恒的寂静。

救……

救我……

一个微弱的呼救声，从某个被制成花的意识深处传来。

但很快，呼救声也被“修剪”了。

变成了一声满足的叹息。

二十九分钟。

诺顿的意识开始模糊。现实与幻境的边界在溶解。

他想起了可能性分支里那些“自己”。如果当时选了不同的路，是否就能避免这么多痛苦？是否就能拥有这样的安宁？

也许瓦尔基拉是对的。

也许修剪掉痛苦，真的是慈悲。

也许……

碎片在他口袋里，最后一次震动。

微弱，但坚定。

像黑暗中，有人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三十分钟到。

连接中断。

诺顿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不是因为悲伤。

是因为怀念。

怀念那种毫无阴影的快乐。

那种他可能永远无法再拥有的，完美的安宁。

瓦尔基拉观察着他们的表情，满意地点头。

“现在，”她说，“做出选择。”

“留在花园，成为永恒的一部分。”

“或者，带着你们的痛苦，回到那个充满不确定、伤害和失去的世界。”

她将卡兰的碎片放在亭子中央的桌子上。

剪刀放在旁边。

“选择吧。”

诺顿看着碎片，看着剪刀，看着同伴们恍惚的脸。

他知道正确答案是什么。

卡兰会选择回去。

雷克会选择回去。

所有英雄故事里，主角都会选择回去。

但此刻，他喉咙里堵着的，是一句几乎要冲口而出的：

“我留下。”

花园里的花，同时转向他。

仿佛在欢迎。

仿佛在等待。

仿佛在说：

“终于有人，懂得安宁的价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