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熔炉(1/2)

我们被押送着,像一群被驱赶的牲口,在崎岖的山路上跋涉了不知多少日夜。脚上的草鞋早已磨穿,露出血肉模糊的脚底板,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手腕上的绳索勒得更深,和汗水、血水黏在一起,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酸腐气。最初的恐惧和愤怒,渐渐被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麻木所取代。

沿途的景象触目惊心。废弃的村庄冒着残烟,焦黑的断壁残垣无声地诉说着日寇的暴行。路边时不时能看到倒毙的难民尸体,苍蝇嗡嗡地围着打转,空气中弥漫着死亡和绝望的气息。我们也遇到了其他被抓来的壮丁队伍,个个面黄肌瘦,眼神空洞,如同行尸走肉。

“看这架势,鬼子是真要往这边来了。”万全压低声音,看着路边一具被炮弹炸得不成人形的尸体,脸色苍白,但眼神里却有一种异样的冷静,“国军这是要拉我们填防线。”

“填他娘!”二蛋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他昨天因为走慢了点,挨了押送兵一枪托,嘴角现在还肿着,“等老子拿到枪,第一个崩了那个狗日的连长!”

我沉默着,没有说话。眼前的惨状比保康县遭遇的扫射更具体,更震撼。战争不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而是化作了这满目的疮痍和无处不在的死亡。我那把遗落在故乡的二胡,此刻想来,竟像是上辈子的物件,它所奏响的悲欢离合,在这真实的、大规模的死亡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终于,我们被带到了一个位于山坳里的临时新兵补充营。这里与其说是军营,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混乱的难民营。到处是胡乱搭建的草棚和帐篷,污秽不堪,臭气熏天。成千上万像我们一样被抓来的壮丁,像沙丁鱼一样挤在一起,眼神里充满了茫然、恐惧和一丝对未来的绝望。

我们手腕上的绳索被解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套散发着霉味和汗臭的、破旧不堪的灰色军装,以及一个冰冷的编号。

“黄大山!以后你就是3675号!听见没有?”一个满脸凶相的军官拿着花名册,头也不抬地吼道。

“朱二蛋!3676号!”

“邓万全!3677号!”

我们失去了名字,变成了数字。

接下来的日子,被称为“新兵训练”。但这训练,与我们想象的截然不同。没有耐心的教导,没有循序渐进的适应,只有无穷无尽的斥骂、殴打和近乎残酷的体能消耗。

教官姓刘,是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凶狠老兵,我们都暗地里叫他“刘阎王”。他似乎以折磨我们为乐。天不亮,尖锐的哨声就像催命符一样响起,我们必须像弹簧一样从冰冷潮湿的地铺上弹起来,慢一秒钟,皮带和枪托就会毫不留情地落下。

队列训练是在泥泞的操场上进行的。我们这些习惯了山野自由的泥腿子,根本不懂什么立正、稍息、齐步走。动作稍有不对,刘阎王的皮鞭就会抽过来。二蛋因为性子直,动作僵硬,挨的打最多,背上很快就布满了纵横交错的鞭痕。但他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是眼神里的野性之火燃烧得更加炽烈,仿佛要将这一切都记下,等待爆发的那一天。

万全身体瘦弱,几次在烈日下的持枪站立中晕倒,每次都被一桶冰冷的、带着腥味的河水浇醒,然后继续训练。他不再看报纸,也没有报纸可看,但他那双眼睛却总是在观察,观察教官的习惯,观察营地的布局,观察那些军官们的做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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